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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三章 在本章中,讀者可以看到一家之主的董貝先生作為人和父親時的表現

  已故夫人的葬禮完成得使殯儀承辦人和鄰近的全體居民都完全稱心滿意(鄰近的居民們通常在這種場合是喜歡吹毛求疵的,對禮儀中的任何疏忽或缺點都會生氣見怪);在這之後,董貝先生家裡的各個成員各自回到了他們在這個家庭體系中原先的地位中。這個小小的世界,就像戶外的大世界一樣,很容易把死去的人忘掉;當廚娘說了「她是一位性情安靜的夫人」,女管家說了「這是人人都難以逃脫的命運」,男管家說了「誰曾料想到會發生這件事呢?」女僕說了「她簡直不能相信這件事」,男僕說了「這似乎完全跟做夢一樣」之後,他們在這個話題上就沒有什麼可以再說的了,而且開始覺得他們的喪服也已經穿得褪色了。

  理查茲以一種體面的被囚禁的狀態被安頓在樓上;對她來說,她的新生活的黎明是寒冷與灰暗的。董貝先生的公館是一棟宏偉的房屋,座落在一條陰暗的、非常優雅的街道的背陰的一面,這條街道位於波特蘭十字路口和布賴恩廣場之間的地區內,兩旁矗立著高大的房屋。這是一棟在街道拐角上的房子,裡面十分寬敞,其中還包括一些地窖,裝了鐵條的窗子向它們皺著眉頭,眼睛歪斜的、通向垃圾箱的門向它們斜眼瞅著。這是一棟陰暗沉悶的房屋,後背是圓形的,房屋裡有一整套客廳;客廳前面是一個鋪了石子的庭院,庭院裡有兩株乾枯的樹,樹幹和樹枝都已發黑,發出了格格的、而不是颯颯的響聲,因為樹葉都已被煙熏枯了。夏天的太陽只有在上午吃早飯的時候才照射到這條街上,那時候運水車、賣舊衣的商人、賣天竺葵的小販、修雨傘的人、還有一邊走一邊使荷蘭鐘的小鈴兒發出叮噹叮噹響聲的人也隨著太陽來到這裡。太陽很快就消失,這一天不再回來;隨後而來的是樂隊和潘趣木偶戲①;在這之後,人們只能聽聽風琴的極為沉悶的聲音和看看白耗子的表演——有時還有一隻豪豬來演雜技,以便變換一下娛樂的興趣;到了薄暮的時候,男管家們(他們家裡的人到外面吃晚飯去了)開始站在門口;點街燈的人試圖用煤氣來照亮這條街道,但每夜都沒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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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潘趣(Punch):英國木偶戲中的主角,他的背是駝的,鼻子很長,而且是鉤形的,他的妻子名叫朱迪(Judy),時常和他吵架。

  公館裡面和外面一樣單調無趣。葬禮結束以後,董貝先生命令把家具都蒙罩起來——也許是要保留起來給他兒子用的,因為他所有的計劃都和他的兒子聯繫著——;除了第一層留給他自己用的房間外,其他所有的房間都不進行佈置。因此,桌子和椅子堆在房間的中間,外面用大塊的包屍布遮蓋著,形成了各種神秘離奇的形狀。鈴柄、窗簾、鏡子,由於用雜誌、日報和週刊的紙包著,因此被迫對上面登載著的死亡與可怖的謀殺案情進行片斷的報道。每一個用荷蘭麻布包裹起來的枝形吊燈或分枝燭臺,看上去就像是天花板眼睛中掉下的一滴巨大的淚珠。從煙囪中跑出來的氣味就像從地下靈堂或潮濕的地方跑出的一樣。已經逝世和安葬的夫人的肖像被鑲嵌在用可怕的繃帶包紮起來的畫框中,看起來陰森可怖。每刮起一陣風,就從鄰近的馬廄中吹來了幾根稻草,在拐角四周旋轉;當她生病的時候,這些稻草曾經撒在房屋前面,那些發了黴的殘餘的稻草至今仍粘附在鄰近的房屋上;它們常常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吸引到正對過的、等待出租的、肮髒的房屋的門檻上,現在正以淒涼的聲調,向董貝先生的窗子滔滔不絕地訴說著。

  董貝先生留給自己居住的房間和前廳連接,它們包括一間起居室,一間圖書室,還有一間暖房或吃早餐的小玻璃房。圖書室實際上是個化粧室,因此熱壓紙、上等皮紙、摩洛哥皮、俄國皮革的氣味與好幾雙靴子的氣味在室內相互競賽。從暖房裡可以望見前面提到的那兩株樹和幾隻四處覓食的貓。這三間房屋彼此相通。早上,當董貝先生在前面首先提到的那兩間房子中的一間裡吃早飯的時候,或者下午,當他回家來吃晚飯的時候,就有人搖鈴,召喚理查茲到這個玻璃房裡來,抱著她所撫養的小孩在那裡走來走去。她在這些時候可以瞥見董貝先生坐在黑暗的遠處,越過黑暗的笨重的家具(他的父親曾經在這座邸宅中居住多年,它的許多陳設都是老式的,陰沉呆板的),向外望著這個嬰兒。她從這些瞥見中開始產生了對他在孤獨狀態時的一些想法,仿佛他是一個在單人牢房中寂寞無伴的囚徒,或者是一個奇怪的幽靈,不能跟他說話,也不能對他進行瞭解。

  小保羅·董貝的奶媽本人過著這樣的生活,並帶著小保羅一起過著這樣的生活,已有好幾個星期了。沒有奇克夫人在一起,她是從來不出去的。奇克夫人通常在托克斯小姐的陪同下,在天氣晴朗的上午前來看望,並帶領她和嬰孩到戶外去散步,或者換句話說,就是在人行道上莊嚴地來回行走,像是個步行的送葬隊伍似的。有一天,當她憂鬱地穿過那些冷冷清清的房間閒逛之後,回到樓上,正要在自己的房間裡坐下來的時候,房門緩慢地、平靜地開了,一個黑眼睛的小女孩向房間裡探望。

  「這一定是弗洛倫斯小姐從她姑媽家裡回來了,」理查茲想道,她以前從沒有看見過這個孩子。「我希望,您身體很好,小姐。」

  「這是我的弟弟嗎?」女孩子指著嬰孩,問道。

  「是的,我的寶貝,」理查茲回答道。「來親親他吧。」

  但是女孩子沒有走上前來,而是望著她的臉,問道:

  「您把我的媽媽怎麼搞的?」

  「天主保佑這個小人兒!」理查茲喊道,「多麼使人傷心的問題!我怎麼搞的?我什麼也沒有搞,小姐。」

  「·他·們把我媽媽怎麼搞的?」女孩子問道。

  「我這一輩子還從沒有見到過這樣使人感傷的事情!」理查茲說道,她在心裡自然把她自己的一個孩子代替了這個女孩子,在類似的情況下,正在打聽她的下落。「往這裡走近一些,我親愛的小姐!別怕我。」

  「我不怕您,」女孩子走近一些,說道,「但是我想知道,他們把我媽媽怎麼搞的。」

  「我親愛的,」理查茲說道,「您穿那件漂亮的黑長衣來紀念您的媽媽。」

  「不論穿什麼長衣,」女孩子眼睛裡湧出眼淚,回答道,「我都能記得我的媽媽。」

  「可是人們穿上黑衣服來紀念那些已經離開我們的人們。」

  「離開我們到哪裡去了?」女孩子問道。

  「到這裡來坐在我的身旁,」理查茲說道,「我跟您講一個故事。」

  小弗洛倫斯迅速理解到這個故事是和她所問的問題有關的,就把直到現在還拿在手中的軟帽擱在一邊,坐在奶媽腳邊的凳子上,仰望著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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