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異戀 | 上頁 下頁
七三


  我一頁一頁翻著,不禁淚如泉湧。隨便我看哪一段,都有以前的自己還有以前他們夫妻的影子。

  在書的最後,有譯者感言。那是長達七頁的解說文章。我幾乎可以聽到信太郎的聲音,一直到最後一行停了下來。那寫著譯者信太郎對擔任編輯的佐川的感謝之辭,然後就只有日期和信太郎的名字。

  就只有這樣。他什麼都沒有。和他一起翻譯,一點一點幫他從事粗譯、謄寫等等工作的我,常以他的專屬秘書出現的我的名字,怎麼樣我都找不到。連因為某種個人原因所以出版大幅延期,這種對讀者交代的話也都沒有。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對拿槍殺人的人沒有必要為文感謝。即使那個人過去與自己相當親密,對這個人心中還有些許的感謝之意,但是以一般社會的倫理來看,還是應該割愛。

  我即使瞭解還是很難過。沒有道理的孤獨感向我襲擊。我想,我們在沒有事先講好的情形下,那樣幾乎完美地讓作證內容吻合、騙裁判過關。但是他們似乎不認為是三人一心努力的結果,而認為只要自己把夫婦間的秘密隱藏起來就可以辦到的吧。

  結果自己只是個把大久保殺了、讓信太郎負傷的殺人犯而已。信太郎沒有義務對這樣的我獻出感謝的話。在信太郎心中,對我已沒有一點關心一點愛意也是當然的。儘管如此,我還是在做夢。而今後也一直會持續這樣下去。我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夠慘的。

  那個晚上即使看守的人臉上帶著詫異的神色,我還是哭了一晚到天亮。從被逮捕、被拘留以來,那是我第一次那樣哭。

  也是在那以後,我決定接受洗禮成為基督徒。我在獄中看了各種的宗教書籍,以極度順從的態度過著獄中生活。

  我沒有再讀《玫瑰沙龍》。在我心中曾經有過的對放蕩生活的憧憬、想墮落的願望,還有對於情色事物的饑渴,全部消失於無形。

  我以模範犯人十四年的刑期減刑為十年出獄,那時正快要三十三歲。

  出獄的時候,我把很久都沒有去讀的《玫瑰沙龍》送給一位很照顧我的女性監獄管理員。她笑著說看小字會頭痛,只對書的封面有興趣。她說把封面剪下來裱起來掛著也不錯,我說隨她怎麼都好。搞不好那位女管理員家中到現在還掛著《玫瑰沙龍》的封面。

  因為新生輔導員的幫助,我在房總半島海邊的旅館覓得一職。只被派做清理髒物的工作。住在旅館內工作了兩年,母親來探望我,哭著告訴我妹妹的婚事因為我而接連告吹,讓我感到極為沉重的責任。我思考了一下以後,就決定永遠消失在家人面前。

  那以後換了好幾個工作。在鄉下的小工廠做過事,也在港口專門供飯給工人吃的飯店裡,從早到晚的磨米一直都是一個人。我沒有交朋友也沒有人接近我。

  後來我在教會認識了平野夫妻。他們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和他們比較熟了以後,就到五反田的咖哩屋做事。

  事件已經過了二十三年,但是信太郎和雛子還活在我心中。我一閉上眼,就看到坐著輪椅的信太郎,還有依偎在他身旁的雛子。很奇怪的,在我的想像中,他們倆的容顏就跟當時一摸一樣。

  他們倆一直對我微笑著,但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就橡我第一次與他們相會,他們像極了是嵌在相框中的人。在那兒沒有風聲、沒有雨聲、也沒有鳥鳴,只與像是灰色沙丘的風景連接在一起。

  終章

  從仙台布美子的葬禮回來後,鳥飼津三彥馬上就打電話到出版《玫瑰沙龍》的出版社。因為他實在很想讀這本書。

  但是出版社的回答讓人失望。對方說,雖然沒有正式絕版,但是很可惜的現在沒有存貨。一本都沒有。

  這家出版社是以出現代文學為主,是頗具規模的出版商。曾經擔任片瀨信太郎編輯的佐川已經超過了五十歲,現在擔任編輯主任。

  據布美子說,佐川以超出一般的熱情盼望著《玫瑰沙龍》的誕生。鳥飼想,如果布美子的印象正確的話,他家裡一定很珍惜地保存著《玫瑰沙龍》才對。同時鳥飼心中有著些許期待,如果能與佐川見面的話,或許會知道片瀨信太郎的消息。他先打電話要求見面,然後親自到出版社去。佐川很快地到接待室來迎接他。

  就像鳥飼想像的,佐川是那種沒有失去年輕時代熱情的男人。佐川說他看過好幾本鳥飼寫的書。他有其他不用功的年輕編輯學不來的那種真槍實彈的學問。鳥飼對他抱有好感。

  除了向布美子保證一生絕不說出去的秘密以外,鳥飼簡單地將來意說明。鳥飼說原本想寫一本矢野布美子犯罪記錄的小說,因為個人的理由而決定放棄。但是想見片瀨夫婦一面,想親口告訴他們布美子病逝的消息。鳥飼一這麼說,佐川就大大地點頭。

  我見過布美子小姐一面。對了,是因為《玫瑰沙龍》的事和片瀨夫婦見面的時候吧,她也在場,臉是圓圓的,但是身材很瘦,整體感覺相當纖細。我怎麼也想不到後來會演變成那樣。她過世了嗎?是這樣的嗎,是幾歲呀?

  「今年是四十六歲。」

  「四十六歲,還那麼年輕。」

  鳥飼點頭說:「現在還與片瀨夫婦有往來嗎?」

  「偶爾。」佐川說,「但是最多也不過是一年一次吧。他身體變成那樣以後就非常討厭出門。除非我登門造訪,他是很不容易出門來的。」

  「片瀨先生現在是在哪工作?」

  「短期大學的教授。是在鐮倉羅?」

  「是的。」

  「上下班怎麼辦?」

  「他夫人每天開車接送。」

  「雛子不是不會開車嗎?」

  「那是以前。」佐川笑著說。「事件之後,老師變成那樣,她就去考了駕照。現在可是橫衝直撞的,還超速被抓過呢。」

  「是嗎?」鳥飼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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