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異戀 | 上頁 下頁
六八


  「我給你幾個暗示。一、那是二階堂常去的地方。二、在那兒雛子聽說了不可置信的事。三那是孕育了兩個人秘密的地方。這麼一來,是哪兒呢?」

  我感到自己的聲音聽來好遙遠,聽起來不像是自己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在遠處不知是誰無意識地,以調低的語氣喋喋不休。

  雛子望著我,大久保也是。四隻眼睛貫穿我。我感到那種就像是被木箭貫穿時一樣,有全身作痛的幻覺。

  在窗戶那一邊的陽臺亂成一團。有一張夏天用的長桌子和幾張椅子,令人懷念。

  但都髒髒的滿是灰塵,被埋在秋天掉落的乾枯樹葉裡。陽臺的人口有吹進來的雪,結成了冰。欄杆邊吊著好幾隻粗粗的冰枝。

  我回想起在那張桌子上,曾經是罩著桌巾,擺著雛子烤的藍莓派的日子。是聽著蟬鳴、飄著綠草昧的日子。一到夕陽西下時,一定聞得到樹香。我以為會永遠持續的時刻。冰啤酒泡沫的味道、杯盤交錯的聲音,到傍晚吹著樹葉沙沙作響的風聲。在陽光中飛舞的美麗黑色蝴蝶,蜜蜂和小蟲兒睡著時的翅膀聲。

  那樣的日子已完全過去了,也已不再屬￿我。

  「還不知道嗎?雛子小姐。」我說,想要微笑,但是從嘴巴流出的卻是尖銳的笑聲。是歇斯底里的笑聲。自己也嚇了一跳,但是卻止不住。

  「和老師到強羅去了。」我一面笑一面說,「到雛子父親常去的小旅館。進了那間雛子和老師分享秘密的房間,然後我和老師又分享了新的秘密。我想要告訴你們,所以到這兒來。想要讓大久保也知道這件事,所以……」

  雛子用看著喝醉的愚蠢女人一樣的眼神看著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雛子用那樣的眼光看人。我止住了笑。說是停下來,但是嘴角還掛著那種病態的笑容。

  我說:「大久保,告訴你一件好消息。片瀨先生和雛子小姐呀,是兄妹喲。是有血緣關係的喲。」

  大久保慢慢啜著酒,仔細地品嘗著,他的眼睛引起我的注意。他問道:「所以呢?」

  我嘴巴半張,感到下巴的關節脫節了。電視傳來了直升機在空中飛的聲音,或許那根本就是在屋子上空飛著的直升機的聲音。

  雛子猛然從沙發站起來,往餐桌那兒走。她用手拉過一把椅子,然後背對著我們坐下來。

  「那件事我早知道了。」大久保很平穩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吧。很可惜,我已經從雛子那兒聽說了。告訴你我聽說時的感想吧。我覺得,很好呀。」

  時間靜止了,心臟停了。一切都停止了,結束了。我感到在我眼前所有的東西、人、風景,都變成是一張空洞洞的灰色的畫。

  我沒特別驚訝。大久保像紳士一樣注意著睡袍的衣角不要掉在地上。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優雅地改變雙腳交叉的姿態。

  「我不會說是到處都有的情形,但是以雛子父親是有爵位的人這一點來想,也不是什麼特別少有的例子。不是嗎?要是說有少見地方,應該是說明明知道有血緣關係以後,兩人還正式地結婚這一點吧。雖說這很像是雛子的作風,但是兄妹總歸是兄妹。冒犯禁忌的神秘喜悅的確會帶來一陣快感和樂趣,但是一旦那也消失的話,就很難了。現在的雛子就證明了這一點。」

  「你才不懂呢!」我低聲呻吟說。

  大久保笑著說:「雛子和片瀨先生所共有的,嗯,怎麼說呢?要我說的話就是只有共犯者之間的快樂這點吧。男女共同分享著重大的秘密,然後受到性吸引結合在一起。當然也有的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那樣的東西本身就是毀壞的。」

  「為什麼呢?因為抱著秘密而活的人,精神大體來說都是不安定的,充滿了不安和恐懼。只要哪一方還持續著強烈的性的需求,還會保持某種平衡。但是精神上絕對得不到真正的安定。可以說越做愛越是感到不滿,越是會感到空虛和寂寞。我認識雛子時她就是那樣,我馬上就感覺到了。」

  一直面向窗外望著的雛子猛然回頭望著大久保。大久保以那種過於明顯的眼神靜靜看著她。在厚唇邊湧起幾乎注意不到,但是相當吸引入的謎樣微笑。

  雛子的表情很柔和。她坐著向大久保伸出手,大久保也一樣。兩人的手指繞在一起。

  「在他人的面前做愛是很愚蠢的。」大久保放開雛子的手,站起來往餐桌那走。拿起一根放在煙灰缸旁的煙,歪著頭用打火機點火。

  「我從雛子那還聽說了,她在你面前好幾次和信太郎做愛、愛撫。我多多少少可以瞭解這樣做可以帶來墮落的快感,但實在是太愚蠢了。那種東西不過是寂寞的另一面罷了。要是想讓別人看自己做愛的樣子的話,我呀,會到沙漠的正中央看著滿天的星星自慰。這麼完了以後往頭上放一槍自殺算了。那樣才夠色情。」

  「夠了,勝也。」雛子說,「小布一定是嚇壞了。從小信那兒聽來這些,所以嚇倒了。」我不說話瞪著雛子。雛子避開我的眼光。

  「還有呀,布美子小姐。你實在是個怪人。」大久保輕輕坐在餐桌上,一面吐著煙說,「你是那種原本肯定人生充滿感謝的人,只不過是感受性強。但因為沒有好好受過思考的訓練,所以變成那樣。」

  說到這裡的大久保,用那種毫不在乎、充滿自信的手勢彈著煙灰。

  「我絕不認為你是同性戀,也不認為你是兩者都來。不管從雛子那聽說了你多少事,我一次都沒有認為過你是那樣的人。你只不過是撞憬著那種倒錯的性愛而已。一面和片瀨先生有肉體關係,一面又渴望著雛子的身體。這個想法是頗有魅力的,但是以我來說呢,是不夠格調。從雛子那兒聽到你的事的時候,不好意思,我只感到你在精神上的幼稚。」

  「勝也!不要說了。」雛子低聲打斷他,然後慌張地朝著我說:「小布,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耳中轟轟地晌,後面的話都聽不到了。我感到喉嚨打結,感到好像一瞬間無法呼吸。明明聽不到雛子在說什麼。但是很奇怪地從電視機傳來的男主播的聲音卻聽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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