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異戀 | 上頁 下頁
六五


  在書房丟得一地的書都歸回到書架上,廚房也整理過了,流理台的不銹鋼被擦拭過,垃圾也被丟掉了,地板光亮整潔。

  只有夫婦臥房中雛子專用的衣櫥亂糟糟的,好像不知應該帶走哪些衣服。有疊到一半又亂塞到裡面的衣服和內衣。

  化妝品雖不是全部,但被帶走了一半。臥室中有雛子專用的衣櫃,信太郎將抽屜打開,發現裡面副島送給雛子的禮物,那件她一到冬天就相當喜歡穿的絲綢長裙不見了。

  一去看玄關,發現雛子冬天穿的長靴也不見了。當然也沒有看到原本掛在那裡的大衣。很明顯的,雛子在收拾了屋子以後,帶了些常穿的衣物就這麼出了家門。但是卻沒有看到留下任何書信。

  我看得出整理過的室內,等於是雛子的告別。我想她是真的離家出走了。信太郎應該也是這麼想。

  但是我們心照不宣。因為極端的疲勞,加上不知為什麼的,那時我感到相當的饑餓,我們到廚房開始弄一些東西吃。

  冰箱裡沒有什麼可以煮來吃的食物。信太郎煮了意大利面,我就把有的青菜和火腿切好,和煮好的面加上番茄醬炒在一起。我們就在廚房的桌子上一語不發地吃了起來。

  信太郎飯後倒了杯純威士忌喝起來,沒多久就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我不認為他睡著了,我知道他這麼一來,就可以不用和我說話。

  室內射進了冬天午後的徽弱的光,只聽到瓦斯爐裡冒著煙的聲音。

  我站在臥室的窗戶旁,一面吸著煙,一面望著窗外。冬天的午後天很快就黑了,外面已經漸漸暗下來,將西方的天空染上嫣紅。

  我不知自己想做什麼,也什麼都不想做。躺下來又好像睡不著,但也不會園為這樣就去喝酒,也沒有傾聽惡魔的聲音說「你還不如這麼死了算了」而跳樓自殺。

  那時自己所能做的,只是睜著眼重複地呼吸。只是毫無意義地活著,只是這樣而已。我就一直這麼看著天空撤下黑幕,突然感到自己變得空空的。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我想,就算搞不清楚也沒關係,就這麼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窗外夜幕低垂,就在這裡,信太郎坐著的椅子發出嘎嘎的聲響。

  我回頭,我們倆交換了目光,是在那天第一次的四目交接。但是室內光線灰暗,我無法看出信太郎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我曾經想過,要是那天我回到自己的家不知會是什麼結局。雛子是在第二天早上打電話回來的,要是我回自己住的地方就當然接不到那通電話,也自然不會和雛子說到話。

  如果是沒有直接和雛子講到話而時間就這麼過去的話,或許我不會那麼想要見到雛子。雖然我一定會在某一天有所動作,但至少我不會在二月二十八號那天到輕井澤去。要是我沒去的話,或許大久保就不會死。

  明明知道現在去想這些為時已晚。但讓我再次感覺到,自己和片瀕夫婦還有大久保四人間的交會不可思議。主宰我們命運的齒輪,就從那一刻開始一點一點正確無比地運轉著。

  二十七號那天晚上,我問信太郎:「今晚我該怎樣好呢?」他好像有點厭煩,用為什麼這種事還要他來決定的神情望著我說「你待在這沒關係」。他就只說了這句話。

  在這沒關係……這種很沒勁的說話方式,讓人感到問題本身很沒常識,回答得也很愚蠢。我想,這是曾經對我抱有過欲望的男人嗎?是愛著我的男人嗎?在他的話語裡沒有一絲絲愛意和熱情,也沒有共犯者間的親密感。就好像是身體一部分的頭髮、陰毛,或是指甲這些沒有意識的東西,突然開口問說「我要怎麼辦好呢」的時候,任誰都會有的那種表情。

  這個人是不是在後悔告訴我那個秘密呢?這個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然後我馬上想,不、不會的,這個人失去了雛子,正被悲傷所淹沒。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來與旁人相處。

  但我並沒有因為這樣,就把信太郎一個人留下來回到中野的公寓。我想在他身旁。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那是個暗長的夜。到晚上信太郎進了書房,打了兩三通不知打到哪的電話。他一出書房就對我說:「我明天一定要到學校去。」

  三天后的三月一號是他教書的大學入學考試放榜的時候。不會因為放假就完全不用去學校。他當然不能向周圍的人說:「事實上,我和我的妹妹結婚。而這個我比誰都愛的妹妹,卻為了愛人離家出走,所以我實在是無心工作。請你們諒解。」只要他沒有發瘋,恐怕是說不出口的吧。當然他也還沒有失去作為這社會的一份子的自覺,似乎也無意這麼做。

  只有信太郎一人回到現實……我這麼一想,突然間感到被遺棄的寂寞。事實上,這種想法也馬上消失了。因為我已經搞不清楚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幻象。隔天清晨,信太郎去學校後,我也沒有想自己怎麼辦。或許我會一直留下來,或許不會:或許會活著,或許會死去。所謂明天和昨天,對我來說都只是茫然流過的時間中的一點而已。只不過是小小的黑點。

  到了夜深的時候,大概是過了十點左右吧。信太郎在我面前打電話到輕井澤的別墅。響起長長的鈴聲,響了二十八次他才把電話掛了。我想,當時雛子二十八歲,他是不是因為這樣數了二十八下呢?或許只不過是巧合也不一定。

  那天晚上,沒有任何電話。我們不想睡,但是也不想喝酒、聽音樂、吃東西或出門。什麼都不想做的我們,到了夜深一起上了床。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但是一感到他的溫熱,我就把臉靠在他的臂彎下。這麼一來,他誤以為我在等待著他的愛撫。

  信太郎說:「對不起,小布。」他輕輕撫摸我的手,「我今天不想。」

  我感到些徽的羞辱,我離開他的身體翻過身背對著他。信太朗有一會兒沒說話,然後從後面抱住我。

  「為什麼向著那一頭,不過來面著我呢?」

  「這樣就好。」

  「不好。」

  「沒什麼不好。」

  「為什麼?」

  「不為什麼。」

  我根本不想怎麼樣,也不想跟他做愛。連想都沒想。

  信太郎捉著我的肩想把我轉向他自己。我一激烈地抵抗,他就好像疲倦了一樣停止動作。他把臉靠到我的背後,吐著長長的熱氣。

  那是寒冷的夜晚。關掉暖氣的房間變得很冷,我感到被子也很玲。

  「昨晚的話……」他開了口,講到一半聽不清楚。

  我身體緊張起來。「什麼?」

  「昨晚的話,你這一輩子都不要跟任何人說。」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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