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異戀 | 上頁 下頁
六二


  「說的也是。」我說,在火爐旁坐下來,手放在燒得紅透透的火炭上煨著。那是一個適合提出分手的地方。成熟的男女可滿足地度過最後一夜的地方。在這種埋藏著前人種種故事的地方,上演自己將面臨分手的場面,一這麼想就悲從中來。

  明明該是要保持冷靜的。至少發誓在信太郎面前要冷靜的我,卻意識到自己早已失了方寸。只是光想著失去信太郎,過著沒有他們夫婦的日子,就不禁讓我懷疑自己到底可不可能面對?信太即催我取些暖。我點頭把腳放進去。

  老闆娘端著盤子進來。有五瓶酒、兩個小酒杯。還有一小盤小菜和兩雙紅筷子。「請慢用」她說完就退下了。

  信太郎往杯中倒酒,遞給我一杯。我們舉起來輕輕地相互碰杯。

  「你的學校現在不是鬧得很大嗎?」

  「為什麼?」

  「淺間山莊事件,應該不少學生被激發情緒吧?」

  我並不是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但我最關心的還是信太郎和雛子的事。即使聽說第二天東京會被投下原子彈的消息,我大概也不會大驚小怪。

  「學校現在怎麼樣了,我根本不清楚。」

  「為什麼?」

  「我這陣子根本沒到學校去。」

  「真是的。」信太郎緊閉著唇,但嘴巴成微笑的弧型。

  我一口喝幹了酒。信太郎撐著下巴、抽著煙。大概是歐起了風,屋外面聲不斷。我感到冷風襲來。

  我看著信太郎正想開口問,你說要告訴我什麼話。信太即瞪著桌上的酒瓶,那是陷入沉思的表情。燈投出昏黃的光線照著他的臉,另外半邊臉則在黑暗中。他撐著下巴的手叼著煙,長長的煙灰輕輕地掉在酒瓶旁。

  他說:「我在這間屋子第一次和雛子發生關係。」

  我沉默著,他也不說話。沉默在我們之間擴大。我只聽到外面的風。

  在一陣很長幾乎窒息的沉默後,信太郎終於又開了口。「雛子的父親以前是個花花公子,極盡放蕩能事。好像是這兒的常客。所以雛子也知道有這個地方,然後邀我來這。」

  「幾年前的事了?」

  「大概是八、九年前吧。也不是那麼久以前的事。雛子是學習院的大學生。她是個不拘于世俗道德觀念的小姑娘,自己辦了退學離家出走。是為了什麼我不清楚。和幾個蠻瘋狂的男性朋友在新大久保租房子住。晚上在新宿一家髒兮兮的酒吧打工。我一位朋友帶我去那家酒吧,就這麼認識了雛子。完全是一見鍾情。我只能這麼說。我無法忘記她,每個晚上都到那裡去。」

  「雛子也好像對我蠻有意思的。我簡直就是樂昏了頭。是她先邀我約會的。說實在的,我很喜歡她這種積極的作風。她說知道強羅有一家溫泉旅館很不錯,問我要不要去。我那時已迷戀上她,把和她上床的事當作神聖的儀式。我像小孩一樣對自己發誓說,等到那天來臨之前我絕不碰她。」

  信太郎抖著肩膀笑著。我不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麼。要是想要分手,似乎並不適合講過去的回憶,但是信太郎卻繼續說著。

  「那時那是秋天吧。我向朋友借了車,載著她到這來。我嚇了一跳。我以為是普通的溫泉旅館,沒想到她知道這麼秘密、高級的地方。我感到興趣的是,到底她是過著什麼樣生活的女人呢?搞不好她是所謂的高級妓女也不一定。雛子和娼婦這個名詞還蠻對味的,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那麼喜歡雛子。」

  「那時我對她是哪種女人毫不在意。即使聽說她是有名企業家的小若婆我也不會驚訝。但是她並不是妓女,也不是人家的妾。她來到這裡的原因是自己的父親以前常來,所以聽說了這家旅館的名字,想來一次看看是什麼樣的地方。但我一聽她這麼說就有不祥的預感。

  就是在那時,我知道她的本名是二階堂雛子,父親是前子爵二階堂忠志。她訂旅館用的是假名,那種一聽就知道是假的名字。我卻信以為真,以為那是她真正的名字。我要是早一點知道她姓二階堂,父親是二階堂忠志的話,我絕對不會接近她。但是已經太晚了。我知道的時候,我已經離不開她了。」

  我心中湧起了與其說是好奇心,不如說是無法說明的、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那時,我雖然想像不到信太郎會說什麼,但是已大致推測到,他要全盤說出的是一個相當可怕的秘密。

  我覺得自己好強,還以為他要跟我話別。我心想,自己要聽到的可能是更不想聽到的話。「為什麼呢?」我盡可能地平靜地問,但是聲音卻早巳打顫。「雛子是二階堂的女兒有什麼不對嗎?」

  信太郎坐下來,螢光燈淡談地掃在他的肩膀上。

  他熄了燃盡的煙,慢慢地往我這兒看。

  「我和雛子有血緣關係。」他很嚴肅地說,「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我沒有驚訝地暈過去,也沒有像頭被敲昏一樣感到衝擊。但是,我失去了聲音,完完全全講不出話來。

  信太郎再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吐出的煙霧馬上被從空隙穿進的風吹散於無形中。「我的母親叫小林千代。」他也沒看我的反應繼續說。

  「我媽以前在二階堂子爵家幫傭。像是老媽子一樣地被使喚的工作。當時有不少宣稱要見識上流社會而自願幫傭的年輕女孩。那個時代女人的心情我不能說完全不能理解,要是在上流階級的家庭做事,可以撿夫人不要的戒指和衣服來穿,吃的也是西洋食物。辭職不幹的時候東家會準備嫁妝,當然會有人想去。」

  「但我媽不是因為這個理由而去的,而是因為家貧。普通上流家庭是瞧不起這種出身的,但是二階堂對前來面試的我媽一眼就很中意。我這麼說或許有點奇怪,但我媽是那種蠻吸引男人的女人。因為被二階堂相中了,所以就很幸運地正式被雇用。」

  「那時子爵夫人身體還很好,我媽就被叫去伺候她。有—天晚上,喝得爛醉回來的子爵打鈴喚我媽。那時子爵夫人和其他下人都已睡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只有自己被叫喚,但是因為是主人的命令,只有慌慌張張地到子爵的房間。二階堂命令我媽脫掉褲子。我媽猶豫了一下,但突然被壓倒,就被侵犯了。」

  說到這兒,信太郎斟了酒一干而盡。「這種事說平常也蠻平常的。大約兩個月後,我媽身體不舒服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本來就是直來直往不服輸的個性,所以直接找二階堂理論。但是二階堂說不記得有這回事。」

  「以前沾惹下女而弄得她懷孕的話,貴族為了面子,通常就給她另一棟房子住等孩子生下來認做養子。但是這麼一來得花不少錢。只不過因為喝醉了而上了一次床的行為,要花這麼大的代價不划算,所以二階堂反咬我媽說她是惡意中傷。」

  「他向周圍的人說我媽精神不正常,不知在外面跟誰搞大了肚子想栽在主人的頭上,腦筋有問題。大家都相信他的話,所以我媽也待不下去,出了他家。出去的時候什麼報酬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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