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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22

  出了公寓的停車場,上了東名高速公路,在到「禦殿場」下了交流道的這一段時間,我和信太郎幾乎都沒開口。

  那是個寒冷的夜晚。一部車超過信太郎,後面的紅色照後燈留著長長的尾巴,在寒冷的黑暗中瀕漸消失。

  信太郎車子開得凶得可怕。好像是猛踩油門要追過前面的車。接下來又回到車道,然後就在我松一口氣時,他又開始加速想超車。就是這麼驚險萬分。

  有時他會瞪著前方玻璃,對我說「可不可以幫我點根煙」。那時我將自己的煙點好吸了一口,然後放進他嘴裡。我的指頭輕輕地碰到他的唇。他的唇一點都不溫熱,只是幹幹的毫無生氣。後來他清楚地告訴了我,為什麼那晚非邀我去強羅不可。但是那時坐在前座的我想,為什麼一定要去強羅呢?要是有話要說,在別的地方不行嗎?這麼一想就有一點不安。

  片瀨夫妻喜歡告訴我他們結婚生活的快樂回憶。我也聽了許多他們旅行的趣事,但是我從來沒有聽過他們到強羅溫泉旅館的事。

  儘管如此,我卻沒有勇氣問正在開車的信太郎。因為很明顯地,他一副不短交談的樣子。在「禦殿場」下了高速公路走一般公路的時候,信太朗開。了。他突然很唐突地說:「我可是什麼都弄不懂了。」我驚訝地看著他。他這句毫無來由的話,讓我覺得有點可怕。

  我自己也無法說明為什麼。他平板地說:「看著雛子為了要去見大久保開始準備出門的樣子,我就突然火了。等我平靜下來才發現,所有的東西全被我砸壞了。」

  「實在挺嚇人的。」我裝著沒什麼大不了地笑著說,

  「附近的人嚇得都想叫警察來了吧。那樣亂成一團,聲音一定不小。」

  信太郎沒有回我的話繼續說:「我摔著摔著,清楚知道自己出了常軌。但是沒有發瘋。其實正好相反,我越是捧,就越來越冷靜。」

  「但是老師跟雛子說要殺她對不對?」

  「我是說了。」

  「認真的嗎?」

  「或許只有一瞬間是認真的。」

  「所以把她剝光了?」

  「剝光了不就哪裡去不成了嗎?」這時,信太郎第一次用比較柔和的視線望著我。

  公路上好多急轉彎必須減低速度。途中,飄起了雪花來,一路上到處插著「注意路面」的牌子。幾乎沒有來往的車,只有我們的車放出來的燈光在凍結的山路上發出白色的光芒。

  我想,要是車子就這麼打滑撞上護欄,掉落山谷的話會怎麼樣。我眼前浮起了這樣的標題登在雜誌上……男子因妻子和別人私奔,情緒陷入穀底,和女大學生深夜在箱根意外死亡。是到處都有的三角關係而銜生出到處都有的悲劇。再平凡不過的結局。我想,結果世人不過是把我、信太郎、大久保套人了這世界任誰都有經驗過的,那種通俗平庸的三角關係而已。

  離開東京的時候,我已想像信太即會跟我說什麼。信太郎恐怕是決心和雛子分開,同時也決定要離開我。他會說,「我們三人的關係已結束了。很可惜,但是只有這樣了。」然後與我度過最後的一夜。

  以某種角度來看,當時的我算是蠻冷靜的。要是信太郎照我想像的說出那些話的話,我想我不會犯下那樣的罪。

  「這是最後一面了,小布。真捨不得。」這麼說的信太朗,在飄散著淫穢氣息的旅館中朝我伸出手來,但是卻感不到一絲欲望。反而帶點義務性質地將我抱起。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或許不會射殺大久保。

  通過仙石原到達強羅時是過了十一點的時候。車子停在立于灰暗中的溫泉旅館前的時候,我拼命想的是,失去信太郎和雛子後的自己,為了度過失去的苦痛,要花上幾個月、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乎複毀滅的情緒,等不等得到平靜到來還很難說。我會不會以了結自己的生命來試著從苦痛中解脫呢?

  不管如何,在信太郎和雛子從我面前消失的時候,我將被迫面臨那樣的選擇。

  到時我到底能不能忍耐那樣的情景,我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沒有答案,我還是忍不住去想。我告訴自己,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必須接受現實。一這麼想,鼻頭就熱起來,淚跟模糊。

  那家旅館的確飄著傳統氣氛。落時紛飛的樹木圍著的建築,即使在黑暗中看起來都很雅致。

  信太郎打開了玄關的紙門。系在門上的風鈴清脆地響起來。從屋裡出來了一位上了中紀的老闆娘。

  以前信太郎一定是住過這家旅館。挽著頭髮的削瘦婦人,一看到信太郎就馬上在玄關的榻榻米上,屈身鞠躬說:「好久不見。您好嗎?」

  在老闆娘後面有一個青磁的大花瓶。裡面插著的花仔細一看,和穿著和服的婦人腰帶上染著的花是相同花樣。

  在昏暗中,婦人望也不望我,對我們深夜抵達也毫無怨言,甚至也沒有說天氣寒冷這一類的話,只是靜靜地委婉地微笑著。一站起身就說「請這邊來」領著我們往前走。

  她帶我們到一間最裡面的房間,看起來和其他古老溫泉旅館沒什麼不同。一進去就有一間兩個攝損米大的灰暗小玄關,裡面是一間八個榻榻米大的和室。和其他觀光地的溫泉旅館不同的是,在和室旁邊有一間小小的換衣間。那裡面沒有窗子,必須通過它才能到專用的洗澡間。

  和室的天花扳上沒有吊燈,只有放在地板上的燈,投出黃色的嬌媚光亮。

  屋子裡蠻暖和的。老闆娘彎著腰在大火爐中點火:「有什麼需要嗎?」

  「拿四五瓶熱清酒來。」信太郎說。

  老闆娘點頭,撫平在熱被上的絹紋,然後步出房間。

  「現在是誰都可以來往。以前這裡可是故名士門的行館呢。」信太郎把腳放進電暖桌,很疲憊似地用兩手撫摸著臉。

  「從東京過來也很近。而且就像你看到的,很有風味。原本好像是某某伯爵的別館。貴族制度被廢除之後,很多人只好把家產都賣了。但是賣的人絕對想不到,自己的別墅會被人當作是小旅館經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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