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異戀 | 上頁 下頁
六〇


  雖然我已決定追隨雛子而死,但是不是相當地處於震驚之中。事實上我在那時相信要是按電鈴的話,信太郎會來開門。我也沒有去想要是都沒有人來應門的話,只有向鄰居借電話通知警察。

  然後就像我想的一樣,信太郎打開門。我以為信太郎應該身上到處是血跡,但是他穿著的白毛衣上一點血跡都沒有。他頭髮蓬亂,眼睛閃著異樣的光,緊抿著的唇,除了看起來比往常薄了一點之外,沒有什麼特別不尋常的地方。

  「你趕來啦。」信太郎說。那時或許他臉上甚至擠出了笑容。我不太能理解地,身體僵硬地仰頭看著他。

  信太郎用頭朝著後方一點:「雛子大概以為我發瘋了。但是很不幸的,我正常得很。就是太正常了。」

  「雛子沒事嗎?到底……」

  信太郎突然用力把我拖到玄關裡面。一面抱著我的身體,一面把門關上並上了鎖。在與外面走廊隔離的玄關中,我感到難以呼吸的壓迫感。

  信太郎突然在我面前伸出食指,瞪著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們開車出門好不好?」

  「到哪裡?」

  「我知道在箱根的強羅有一間小旅館。因為很偏僻,隨時去都有空房。現在這時候一定沒什麼人。」

  「但是,為什麼要到那裡?」

  「反正就是想和你去那裡。」

  突然一種可怕的想法在我心中擴大。我想信太郎已把雛子殺了,現在開始要逃亡了,不是嗎?我也就跟著要去展開逃亡生活了不是嗎?他乍看之下好像很平靜,但這不是代表他處於正常的精神狀態,而是正好相反。那是因為異常的興奮而造成陰沉的平靜,不是嗎?

  「老師。」我用顫抖的聲音搖他的手臂,「雛子在哪裡?你不會……不會……把她……」

  在信太郎的背後覺得一陣空氣襲來。其中帶有香水的味道,我將視線移開。

  雛子靠在走廊的牆壁,一動也不動地站著,身上一絲不掛。

  她的胸部以及下體毫無遮蔽之物。而是兩手交插在乳房下好像在護衛著什麼似地,身體靠著牆壁,一直往這邊看著。大概是感到冷意吧,美麗的乳頭縮緊著,額色失去光澤變得有點黑。臉上眼淚未幹,哭腫的眼睛佈滿血絲,臉上的妝已是亂七八糟,微卷的短髮像被風吹的一樣淩亂。因為到處糾結在一起,所以看起來好像是弄髒的褐色假髮。

  被剝光的雛子,雖然以帶有恨意的眼光一直瞪著,但是卻絲毫不服輸。不管是怎麼受到打擊,連身上衣服全被剝光,甚至生命受到威脅,但是她仍然不失驕傲與尊嚴。

  「小布,真謝謝你趕來。」雛子說,那是極低沉的聲音。「真不好意思把你叫出來。你電話一接,小信就好不容易靜了下來。還好是你,不然我就沒命了。」

  「呀。」我清了喉嚨說,「好,沒事就好。」

  那是很不得體的回答。但是我說不出別的話。眼眶有點濕,但是我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緊咬著下唇將眼淚吞回去。

  雛子突然「哈」地自我解嘲地笑。眼睛眯起來,紅腫著的眼皮相當酸痛。「家裡亂七八糟。小布,既然你來了,幫我一個忙。小信把我的衣服、鞋子,還有內衣全藏在臥室裡面頓起來了。只有他有鑰匙,你可不可以向他要?」

  我看著信太郎。信太郎沒看我,只輕輕地難過地歎懇著。他搜著西裝褲的口袋,然後拿出鑰匙。他就像是丟給路上行乞的人硬幣時一樣,以很厭倦的表情把鑰匙丟到雛子腳邊。雛子一瞬間瞪著信太郎,信太郎也瞪回去。但除此之外沒有發生什麼事。

  雛子放下插在胸前的雙手,慢慢地彎著腰把鑰匙撿起來。那是毫不適合雛子的卑屈的姿勢,但她似乎並不在乎。雛子就那樣一語不發踮著腳尖走到臥室前把鑰匙插進孔裡。

  喀嚓一聲,門打開了。雛子的身子就消失在門後的黑暗中。

  那時閃人我眼簾的,是剛剛被雛子身體擋到的起居間的情景。裝飾用的玻璃整個被弄得粉碎。走廊到處是玻璃碎片,被天花板的燈照得閃閃發光。

  我脫了鞋,我想親眼看看,信太即在嫉妒之餘像發瘋一樣亂鬧的結果,房子變成了什麼樣子。我穿過信太郎身旁,站在退往起居間的門前。

  門半開著,裡面像是大型颱風過境一樣整個被掀起來,所有的東西都亂成一團。原本放在裡面的東西沒有一樣逃過被摔的命運。不是倒了就是破了,或是被摔往牆壁。地上有雜誌、乾燥花、還有丟著一地的煙。盆栽也是散亂在地,窗簾被不知道是什麼液體給噴得亂七八糟。陶瓷則完全解體,冰冷的碎片散落四處。電視整個翻了過來。杯子不知是怎麼被摔的,四散完全失去形狀。

  信太郎在廚房。他打開冰箱拿出可樂,打開瓶蓋對嘴喝了起來。好不容易才稍微平靜下來的他好像受夠了,什麼都看不順眼一樣胡亂地,用手擦拭從嘴角流下來的可樂,眼光銳利的盯著我。我想我要是信太郎,恐伯也會做一樣的事吧。為了保有雛子,為了把她奪回來,一定會做一樣的事。即使瞭解這麼做會有反效果,但為了噴湧而出的激情,不做點什麼不行。

  我回頭看他。他用很可怕的認真眼神,目不轉睛地瞪著我。

  「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沉默著。窗外不知哪兒有救護車呼嘯而過的聲音。

  他靜靜地搖著頭。「這裡不行,我們到強羅去。」

  「要跟我說什麼?」

  信太郎不說話,我繼續看著他。屋裡靜悄悄的。放在沙發上的手錶,夾在被襲的靠墊中滴滴答答地響著。

  我問:「是聽了會害怕的事嗎?」

  信太郎還是不發一語,我想那就是他的回答吧。

  信太郎拿起了好不容易投壞掉的電話筒,打給旅館訂房間。他沒有翻電話簿也沒有看記電話的本子,單憑記憶就打了電話。那是因為他早就計劃和我到那裡呢?還是單純地記起早就印在他腦裡的電話號碼呢?

  雛子沒有走出來。我和信太郎一起出了玄關,走過安靜無聲的走廊上了電梯。我站在信太郎身後,發現他的耳邊有血跡。已幹掉了成了紅紅黑黑的凝固狀,好像是被玻璃割到的。

  悲傷突然湧上心頭。我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把臉壓上他的背,禁不住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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