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異戀 | 上頁 下頁
五九


  買了煙,又買了速食的豆皮壽司,還在小雜貨店買了一罐牛奶。

  回到房裡吃著壽司、喝著牛奶,然後才打開報紙。讀遍了有關淺間山莊事件的消息。然後稍微地想起了唐木。我想唐木要是還活著,說不定會是佔據山莊的分子之一。就算不是這次事件的主事者,他總有一天會以類似的事件引起眾人的注目的吧。

  大概是晚上七點鐘左右。巴。在我房外有一位女性叫著:「矢野小姐!矢野小姐!」

  我打開二摟的窗戶一看,站在公寓前的是房東太太。當時她大約四十來歲吧。但是因為長得不怎麼好看,還是因為和公婆相處不來,滿臉暴露著的是青色血管。

  她好像很冷一樣縮著肩往上看著我。「你的電話。」

  當時住在公寓的學生,幾乎沒有人有自己的專用電話。有緊急的事的時候,只有叫父母打到房東家,再由房東來叫我們去聽。此外別無他法。要是沒什麼大事也得一一出來叫房客接電話的話,房東那兒大概也會覺得很麻煩。所以在租房的時候,房東就先講好了除非有緊急的事,否則請不要常常叫別人打來,所以很少有人打電話來找房客。

  我隔著窗道謝,然後沖出房門。我想一定是信太郎或雛子發生了什麼事了。

  建在公寓旁的房東家,是古式的木造兩層建築。電話就放在進玄關的鞋櫃上。大概是正在吃晚餐吧,我聞到了一股紅燒的辣辣甜甜的味道。

  「對不起,打擾了。」我往屋內說。裡面傳來「嗯」毫不親切的聲音。就是來叫我的房東太大的聲音。「講電話的時候請把門關好,天氣冷得很。」

  「我知道了。」我說,把玄關的門關上。在外面車輛交錯的聲音遠離的同時,屋裡晌起了電視的聲音,那是七點的新聞。在用餐時的碗盤聲中,夾雜著男主播熱切傳達淺間山莊挾持事件的新聞。

  聽筒放在圓形的手編墊子上,我拿起來說「喂」,什麼都聽不到。我再一次大聲說「喂」,再加上「我是矢野」。聽筒散發著一股防止口臭的芳香劑的味道。

  我聽到像是在歎息一樣的啜泣的聲音。聽筒那一端一句話都沒說,但我那時直覺地知道是雛子。

  「小布。」雛子啞著聲音說,繼續啜泣著。或許是因為眼淚哽到的關係,開始激烈地咳嗽。

  「怎麼啦?雛子,發生了什麼事嗎?」

  雛子打著嗝說:「小信在發瘋。說要把家裡的東西全摔了,全部摔壞了再把我給殺了。你聽到了沒?那個聲音,他現在在自己的書房把書架上的書全丟到地上,等他把起居室和廚房的東西捧完了,就會來殺我。」

  因為她一面打嗝一面呼氣吐氣。所以話是斷斷續續的。在她停下來的瞬間,我聽到些徽的聲響,好像是地震一樣的聲音。咚!咚!咚!然後又混著像是玻璃碎聲音、敲牆壁的聲音,然後又好像是什麼破了。

  我咽下一大口氣,緊抓著電話筒。信太郎在亂律東西。以他平時的穩重來看,實在不像是他的作風。更無法想像他說得出要殺雛子的話。我想這不像是信太郎會說的話,所以如果他說了,那恐怕就一定會做到。

  我的牙齒開始打顫,當然不是因為冷的關係。我看著鞋櫃上的墊子。墊子有好幾處破洞。我想不曉得是不是那位房東老太太編的。在那種時候不該想那種事,但要不是如此,我會當場在那裡就尖叫起來。

  雛子很快地說:「我想逃出去,但是沒辦法。我現在一絲不掛,衣服全部被藏起來了,連鞋子也是。小布,他要殺我。我會被小信殺了。」

  我想信太郎是認真的。「我馬上去。」我說,「等我到以前,你不要刺激他。」

  「沒用的。」雛子打斷我,「來不及了。」

  「來得及。」我說。「拜託!雛子。你等我,等我到之前不要動。」

  我沒聽她回話就把電話掛了,然後奔出房東家。跑回到房間抓起外套,同時看錢包裡有沒有錢。還好有夠我坐計程車到目黑的錢。我把錢包塞進外套口袋,出了公寓,叫了部計程車。那位司機有點饒舌,一直一個人稻滔不絕。雖然我很感謝他沒有問東問西的,但是我也得適時地應付他,實在有夠累。

  話題主要是圍繞在淺間山莊事件的新聞上。他說:「這世界上最討厭的就是,一、從事學生運動的學生。二、留長髮的男生。搞學生運動、投石頭、封鎖學校的這些小鬼,應該全部關到監獄裡去。」他破口大駡,好像光聽到赤軍源啦、中堅分子啦、革命啦這些字眼就要嘔吐似的。

  車子靜靜地停在目黑片瀨夫婦公寓前時,司機好像是在替自己的話下總結一樣,開始提到輕井澤。

  「現在這個時候輕井澤可慘了,在山莊被夾持當人質的管理員太太一定很苦。」他這麼歎著氣把零錢遞給我的時候,好像對我問了句什麼話。那是那天晚上他對我發出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問題。我湧上一股不安,也沒聽清楚他在問什麼。

  司機朝著我笑。他正好與我父親的年紀不相上下,他打量著我說:「不可以喲。可不能和那種搞學生運動的男生交往。」

  我胡亂地點點頭。拿過零錢下了車。突然腦中閃過大家都會死的想法。唐木、連合赤軍的一夥,還有自己。就算做的事不對,冒著生命危險拼命跑的人心情是一樣的。

  於是在那裡,我開始確切地意識到死亡。雛子的死、信太郎的死,還有自己的死。我想我們三人在性上的牽連,可以說在一開始就註定了邁向死亡的命運,不是嗎?不,或許更正確的說,我在到後來才這樣想的。那天晚上沒有時間考慮這些。下了計程車,我想我是一直往他們夫婦的臥房跑。

  越過穿堂,我上了電梯。眼前浮現了雛子被信太郎殺死的情景。我在坐計程車的時候,就一直想像著不吉利的事發生。幾乎在那時達到極限。那時我已經將想像超出範圍而將它真實化。我下電梯時想,信太郎一定已把雛子刺死了。我沒有想像他是勒死她或是把她推下陽臺,或是把她溺死在裝滿水的浴缸這些殺害的方法。因為我覺得信太郎是那種會拿兇器的人。在東京沒有擺獵槍,所以大概是用刀子准沒錯。

  我站在玄關的門前。在那個時候,我已覺悟到自己也會死。要是信太郎殺了雛子被警察逮捕的話,我也活不下去。可以的話,我想跟信太郎一起死。那時我想的死,不是那種意念上的死,而是具體的,有確切理由的死。

  我按了電鈴。感到聽習慣的鈴聲一直響徹室內。我大大吸了一口氣。想像著雛子全裸倒在紅色血泊中。我向自己發誓,不管看到什麼都不要害怕。反正不管看到怎樣的淒慘景象,自己沒多久會跟著歸西。

  但是我現在想起來覺得有點滑稽。我怎麼會以為按了電鈴信太郎會來開門呢?我怎麼會以為才刺殺了雛子的信太郎會「誰呀」地一聲,然後開門讓自己進去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