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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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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雛子喝著威士忌平靜地說,「即使我還想,現實也不許可。怎麼樣都不可能了。我想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拿來和勝也一起度過。今天我們還在商量這個問題。兩人為了要能在一起,可以不顧一切。現在我腦裡想的只有這件事。」 我想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像聽到嘴裡三句離不開情人時那種受不了的表情。但是怎麼樣也做不出來。我只是緊抿著嘴撇開臉。 雛子繼續說:「目前大概還是我去輕井澤會比較頻繁一點。他是一定會辭去信濃電器行的工作到東京來的。但是有某種原因非等到明年的三月不可。所以我只有去配合他的時間。」 「某種原因?」 「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因為合約的關係,到明年的三月才會到期。因為他受到老闆的照顧,他也是講情義的人,不能說辭就辭。」 她講起來好像是已經是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樣。不然就是一生也離不開他的共犯一樣。這比我聽她說愛他千百次還要更刺耳,雛子簡直變成了一個俗物。我想恐怕她過沒多久,就會向信太郎提出離婚、分財產、搬新家的話吧。 我好不容易才點點頭,然後說:「雛子小姐。我想或許是我們分開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這麼愚蠢的話,講完了以後頭都暈了起來。 「你說什麼?小布,你確定嗎?」 「再會吧。你已經不需要我了。」 「沒這回事,我當然需要你。不然的話我怎麼會來這裡呢。」 我實在是昏了頭。到現在我也弄不清楚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可能是太激動了,或許是極度的混亂中激起了我潛在的欲望吧。 我直直地看著雛子說:「請抱我。」 雛子沒說話。就這麼一直保持沉默,面無表情。臉上沒有動搖、沒有輕蔑、沒有厭惡,什麼表情都沒有。她悄悄地調整了姿勢,然後很平靜地挑起眉毛。 「我是女人喲。小布。」她靜靜地,並且毅然地說, 「我喜歡的是男人。不管我有多喜歡你,也沒辦法和你做愛。」 她可是一針見血。一點都沒有必要去猜測話中的意思。 她說得沒錯,我毫無反駁餘地,也沒有反駁的權利。我只不過是誤解了雛予那種嬌野的魅力,和無視于世俗道德的奔放的生活方式,還有她那種毫無邪念撫摸同性的癖好,誤以為那是對我有性需求而已。 羞、後悔、絕望,還有自我厭惡,這些情緒一時間全湧上來。我到底是怎麼了?想摧毀自己,無法允許自己還這麼好好地活著。 但是雛子卻很冷靜。她慢慢地喝於了杯中的威士忌,望了我一眼。「我該回去了。我還會再來,小布。你不要再說什麼分開的話。」 她站起來穿上風衣。我看到雛子右腳的絲襪脫了線,對我來說那不是常有的情事後的痕跡,而是雛子和大久保見面時渾然忘我的證據。 「那麼……再見了。」雛子低聲說,站在門口回頭望著我。 我實在不敢相信站在那兒的是我那麼在意的一個人。雛子像他人一樣,朝著我浮起應付似的笑容。為了撈命掩飾,又更加深了虛假,她向我搖搖手。 就像是和過去的愛人裝作只是朋友、笑著談天的那種酸痛,在我心中擴大。再見了,我說。我是帶著深切的含意而說。但似乎雛子沒有感覺到。 我真正地開始病恨大久保就是在那個時候。要是大久保沒有出現的話,雛子還會像以前一樣和信太即感情和睦地生活在一起。麗我也可以夾在他們中間盡情享受著幸福。那種即使豁出一切也在所不借的幸福。 在我的想像中,我不知多少次地企圖殺大久保。甚至可以說,早在那個時候大久保已經被我殺死了。 20 那年文學院的畢業論文是到十二月十號截止,我一直到十二月初才知道。 我九月以後就很少到學校去了,腦子裡面根本忘了有畢業論文這回事。看了貼在佈告欄上有關畢業論文的啟示,我不禁啞然失笑。在九天之內是無論怎麼努力都寫不出來的,在那時我已註定要留級了。 各公司行號的就職考試也結束了。連思想有問題的學生,明明心中清楚不會有好公司會採用他們,還是在擔心不知道明年春天畢不畢得了業。不擔心的學生則還是不改初衷繼續激烈的抗爭活動、認真考慮退學、計劃著賺錢的方法。 在那時期只有我什麼也沒做。報紙也不讀,書也沒打開,也不與人交際。要是說我那時做了些什麼的話,恐怕不過是在中午睡懶覺,到了晚上起來漫步到新宿聽爵士樂,或看不怎麼想看的電影吧。 也有過在昏暗的街上繞來繞去,發現安靜的公園就進去蕩著秋千陷入沉思,等到意識過來已是清晨的時候。也有過兩三天不睡覺都沒關係,一直關在自己的小公寓裡的時候。像要發黴一樣,幾乎什麼都不吃,只喝咖啡和抽煙。就像是患了自閉症一樣,朦朧地呆望著窗外發白,然後黃昏幕垂,直到四周一片漆黑。 那時腦中想的事紛雜無章。自己也摘不懂。有時想,這麼下去可不是要發瘋了嗎?但是我無法停止思考。那只不過是想證明自己還有理性,一種無意義的嘗試而已。反正,我是真的很害怕自己會變成什麼都無法思考的廢人。 雖說如此,我想的都是過去的事。和雛子以及信太郎三人度過的時光清楚地在腦中重現。我努力去回想的全是,去年此時做了這件事,說了那些話。 再嚴重的時候,我連那時自己穿的是什麼衣服、那天是幾月幾號、天氣是晴是雨、報紙上是些什麼消息,這些極為瑣碎的事都非回想出來不可。一想就想個三四小時毫不為奇。非常熱中於搜集以往幸福記憶的片斷。 我好幾次,要是自己知道是患了什麼重病就好了。要是不治之疾最好。我想要是到了醫院從醫生那兒得知沒多久可活了的話,會如何地松了一口氣呀。 我夢想著在外面走的時候,急駛的卡車把自己給輾過的話就好了;並想著從外面回到家的時候,會不會有趁我不在家時侵入的殺人魔,在我準備進門的時候把我給勒死。 我渴望著肉體的苦痛。覺得要是有肉體的苦痛,或許精神的苦痛可以得到解放。 為了有這樣的效果,我在房裡,不知喝了多少杯便宜貨的威士忌。等著身體不舒服,但在那種時候偏偏就是不會醉,只是有輕微的頭痛,更加提醒了我的空虛。然後只剩下悲傷和鉛重的疲憊感,要隨比喝酒前加倍的苦痛。 但是我還是活著。盡可能以還不到廢人的程度活著。每個禮拜六還是定期到目黑的公寓,然後見到信太郎,接謄寫的原稿。 謄寫的工作像機械般地持續,但是有點停滯不前。也有過沒有完成該謄寫的份量就到目黑去的例子。 但是信太郎沒有抱怨。因為他自己也是無心工作,遞給我的原稿數目越來越少。 我沒有在公寓碰到過雛子。和信太郎見面,不細怎麼也玩不起來,但和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每週六到外面吃飯。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飯後不再去喝酒,也不再去兜風,而且在很普通的餐廳吃簡單的晚餐。喝完咖啡後,信太郎會一語不發,像是已經決定好的模式一樣,拿起放在桌上的車子的鑰匙。那就是要回去的暗示。 我只顧著看他什麼時候會拿起鑰匙。今天會比平常晚個十五分鐘嗎?今天好像著急些什麼,恐怕會早一點回去吧。光想著這些,也無心交談。或許是因為這樣,我記得那時很討厭信太郎用的那個鑰匙圈。 那是黑色的皮制、小馬蹄型的鑰匙圈。中間有銀刻的字母,是代表片瀨的字母。但不正也是代表著大久保的嗎?我好幾次這樣無聊地想,可以說是到半發瘋狀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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