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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不管怎麼說,信太郎和雛子是不能分開的一封。有關這點,我必須不厭其煩地強調。片瀨夫婦像是神帶給這世上一匹兼具兩性的駿馬。對我來說,少了他們夫妻哪一位都無法活下去。要是用比喻來說的話,他們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那時十月底吧。在一個頗為寒冷的晚秋的夜裡,雛子突然造訪我的小窩。那是禮拜天晚上。她說剛送大久保到上野車站。怎麼樣就是不想回家,所以到小布這兒來。

  好久不見的雛子帶著很清澈沉靜的表情。臉上白的部分很白,和那成反比的是臉頰像被薔薇染紅了一樣。她沒有擦口紅,整個臉頰繃得緊緊的。褐色的頭髮很自然地被著,美極了。她一直擦的香水昧充滿了我的小房間。我記得我當時胸膛燃燒了起來。

  她把穿著的風衣脫了。就像是造訪好友的房間時,把身子卷在電暖桌下。我一到廚房準備沖咖啡,雛子說:「不用了。要是有威士忌的話倒是想喝一點。」

  我點了點頭,把便宜的威士忌拿給她。我說冰箱的冷凍庫壞了沒有冰塊,不巧可樂喝完了,只能摻水喝。雛子微笑說喝純的沒關係,倒了半杯滿的威士忌。

  她兩手捧著杯子,將它轉來轉去,嘴裡好像說了些什麼。雛子的聲音被路過的救護車聲音蓋過,我沒聽到她說什麼。

  等到救護車走遠,我問她,「你說什麼」。雛子用同樣的口氣、同樣的聲音重複說:「我和勝也上床了。」

  我很嚴肅地看著雛子。雛子回到往常講這類話給別人聽時的樣子,她扭了身,斜著身體。像是回憶記憶中的呻吟聲一樣大大地喘息。

  「今天下午,在涉穀的賓館。現在好像還在做夢一樣。」

  我沒說話。雛子喝了一口酒問:「有煙嗎?」我把自己的煙遞給她。

  好像本來就沒打算自己點火一樣,雛子一含上煙,就理所當然地往我前面將嘴湊過來。我將點著火的火柴伸過去,手激烈地發抖,火焰搖搖晃晃。雛子將我的兩手穩定住。我撇過臉開始嗚咽起來,肩膀顫抖著。

  雛子很訝異地問:「怎麼啦?小布。怎麼哭起來了。」

  我吸鼻子撇開臉說:「我搞不懂你了。」

  「不懂我?為什麼?」

  「你要把老師怎麼辦?那麼迷著那個人,你有沒有想過老師的心情?」

  「有呀。我一直有把小信放在心上。但是小布,奇怪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呢?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咬唇,瞪著雛子。「你告訴我,那個人哪裡好?那人是你的什麼?為什麼這麼迷他?只是一時呢,還是永遠?我和老師要怎麼辦?等你嗎,還是放棄算了?」

  那是很蠢的質問。是被感情驅使而發出的一連串疑問。雛子也無法馬上回答。但是我是認真的,認真的想知道答案。在等待回答的時候,我著急地幾乎要用指甲搔喉嚨。

  雛子歎了一口氣。她吸一口煙吐氣,用細長的手指點煙灰。有一段頗長的時間不開口。我一直望著她,因為不想逃過她任何的表情,還有每一瞬間嘴角微妙的變化。

  她終於開了口。「小布,你不要嚇一跳。這是很認真的話。我想我再過一陣子會和勝也住在一起。」

  我皺起眉看著雛子。

  雛子瞥了我一眼說:「拜託你,先聽我說。說這種話是有點不要臉,我們是認真的。和他不是以前那種好玩的關係,小布。連性這種事做不做都無所謂了。做也好不做也好。當然,剛剛是做了。但說真話,我很想和他做愛看看會是什麼樣。我要求他只要一次就好。但是好奇怪,就在我想做也好不做也好的時候,突然想就一次也好,無論怎麼樣都想做做看。勝也好像已經決定在我和小信分手前先不上床。但是我想試試看。還好做了。和他的做愛可以說是完美極了。讓位覺得,世上幾乎不存在那樣完美的性愛一樣。」

  雛子自嘲地笑著。「但是我愛的不是勝也的肉體,他愛我的也不是我的身體。肉體的快樂馬上會消失,但是精神的快樂永遠存在。今天我又重新確定了這一點。」

  「要是不愛肉體那是愛什麼?」我挑釁地問。

  雛子眯起眼用手指夾著煙一直盯著我。「小布,你不懂嗎?這種事你到底不懂。」

  「我是不懂。」我馬上說,「我也不想去懂。」

  「是嗎?」雛子說,將煙撚熄。她又看著我:「真可惜。我以為小布會懂,你或許不相信,我和勝也到今天為止什麼都沒做。是有在一起睡覺,但什麼都沒做。我不會在小信面前說謊,真的什麼都沒做。也不想做。」

  「那麼一直不做的話不是很好嗎?」

  「你為什麼生氣?小布。我和勝也上床讓你生氣嗎?」

  我搖頭,又哽咽起來。眼睛開始潤濕。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我說不出話,也失去理性,只有眼淚直流。

  「我呀。」雛子看著我的淚像沒看到一樣。「我愛勝也。第一次這樣愛一個人。這讓你生氣嗎?那我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問:「你已不愛老師了嗎?」

  雛子歎息,握住我的手。「那和小布投關係。小布不用擔心那樣的事。」

  但是我想知道答案。我低聲說:「你已經不愛老師了吧?」

  雛子沒轍地看著我,稍微眨了一下眼。「愛的本質不一樣,你懂嗎?小布。」

  「不。」我粗暴地說。自己再也忍不住,過去抱住雛子。

  我不太記得在那瞬間雛子有沒有抱緊我。但是她沒有拒絕我。於是我就兩手繞著雛子的脖子,將臉埋在她的頸間等待她的愛撫。心臟噗通地跳。我全身都在期待著她,無法動彈。

  她用手拍我的背。她柔軟的秀髮弄得我癢癢的。但是她沒有愛撫我,只是形式地捏我的臉頰,靜靜地解開我繞著她頸上的手,然後按著我的手說,「總有一天」,她用橡母親又像姐姐又像老師的語氣說,「一定有一天,小布會懂得的。」

  「我什麼都不想懂。」我含著淚說,「雛子已經把老師還有我都忘了,隨便我們怎麼都好。」

  「才沒有。」雛子說,「那和這個是兩回事對不對?」

  「親我。」我說。我的口氣並不是耍任性而是命令的口吻,令我自己也感到可怕。但是我念頭一轉,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比起雛子的背叛,不管如何大放原詞都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過錯。

  雛子默默地看著我。「快點。」我急了。但出不了聲,自己覺得很悲慘,又流下眼淚。在淚中模糊地看著她的臉。雛子用雙手把我的臉捧過來,吻了我的唇。輕輕地,輕到像蝴蝶停在花上一樣。那是無心的一吻。

  雛子很明顯地拿我沒辦法,同時也感到困惑。我感到雛子分明是向我宣示著……你心中那種性倒錯的欲望並不能稱之為同性戀。事實上,是我先開始玩起相互撫摸身體的遊戲,也感到責任是在自己身上。但是那也已經過去了。我沒辦法認真地再陪你玩這種遊戲……

  「我最喜歡小布了。」雛子說,「當然也喜歡小信,我最喜歡以前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一起聊天、喝酒。」

  「以前?」我張大眼,「你是說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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