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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和信太郎以外上千個人開心地上床的雛子是聖女,但只將自己的靈魂託付給一個男人的雛子卻形同娟婦。

  我痛恨那樣的雛子。搞不好我曾在雛子的背後小聲地罵過她是淫婦。

  那一陣子,我經常哭。或許真正賣淫的是我。很明顯的,我把自己的肉體和靈魂毫不吝惜地賣給了雛子和信太郎。

  到了九月,我從仙台回到東京的公寓。信太郎又找我去他家打工,幫他謄寫《玫瑰沙龍》的翻譯。他說要我將反復推敲過的翻譯謄好,然後將不需要再修正的稿子交給佐川。我大概算了一下,用四百宇的稿紙謄也要超過兩千張。我記得在那時,最後的校對工作還進行不到一半,讓信太即有點焦急。

  那時我正不安地想,不知九月打擾他們夫婦好不好呢。那個淒慘不堪回首的夏天還記憶猶新。所以當信太郎自己一來邀,我就高興地接下來。

  就算我去目黑他們的家不需要找什麼藉口,但是我心裡害怕地想像著,雛子和信太郎會不會和那年夏天一樣漸漸地很不高興、很見外地來看待我這個外人?要是有正當理由就可以克服恐懼的心理,無視于他們夫婦關係正在惡化,而大大方方地到他們家就好了。

  每個禮拜六我都見到信太郎。雖然說是見面,但已不需要像以前一樣關在書房內。只要把在那個禮拜完成的原稿從信太郎那兒取來,聽他扼要地說明一些注意事項,我的工作就完了。剩下是把原稿帶回去,在下禮拜六以前謄好。只不過是這樣簡單的工作。打工的酬勞和以前一樣。

  我向信太郎說不要這麼多。他說我還想再多給你一點呢,以前的工作只不過是末兩天而已,現在是每天。雖然是帶回家做,但每天都要花時間,只付這樣的錢真不好意思。

  那時一種很無聊的想法擄獲了我。我不由自主地覺得那是很有魅力的想法。

  我很認真地說:「那麼用錢把我買走吧。」

  信太郎露出詫異的神色。我再說一次:「我不要打工的薪水,而是請你用那樣的錢把我的身體和心買去。被老師買走是我的希望。」

  「真是亂來。」他訝異地笑,「不要再這樣的胡說八道。」

  「和老師之間的關係,我越來越搞不清楚了。」我這麼一說就悲從中來,「要是搞不懂的話,還不如把自己賣掉。賣給老師還清楚些。」

  他靜靜地抱緊我。我們是在目黑的客廳,從敞開的窗吹來一陣帶有冷意的秋風。遠處有賣番薯的叫賣聲,空氣很澄淨。待燈在夜色中清楚閃爍著,反而看起來很悲戚。

  那天雛子不在家。雛子已很少會在家了。

  我每個禮拜六到公寓時,儘量用很開朗的聲音問:「今天雛子在嗎?」胸口就會緊起來。信太郎很難啟口似地,一瞬間不說話,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有時是雛子到輕井澤去見大久保,有時是大久保上來東京看她。不知為什麼若是在禮拜六。這麼一想,我記起來大久保說過,信濃電器行除了七、八月以外,每逢禮拜天是定休日。

  雛子好像是依著大久保的休假而活,雛子會在都內飯店訂好房間。雛子到輕井澤的時候,恐怕就在古宿的別墅內約會。

  然後隔天是禮拜天,兩人可以好好享受在一起的時候。在禮拜天的夜晚難捨難分,再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

  那陣子信太郎的生活充滿殺氣。他決定把我每個禮拜六叫到他那兒去,恐怕是減少一點雛子不在的焦慮吧。

  身體不好的老媽常請假,公寓滿是灰塵。那麼喜歡煮菜的雛子也很少下廚。冰箱內堆的都是冷凍食品。

  雛子不在的週六夜晚,我常和信太郎到外面吃飯。在六本木混到深夜。信太郎喝得昏天黑地。但是不管怎麼喝都不會醉,也不會變得多話起來或是閉不開口。他就是像往常一樣。要是死皮賴臉地求他,他會開個小玩笑,把我弄得開懷大笑,讓我看到他好像很輕鬆。但是我知道他心裡有著無法填充的虛無感一直擴大。等我意識過來,他已鐵青了臉變得很恐怖。

  一回到目黑的家,信太郎要我睡在他們房間。我說還不想睡,他也會假裝沒聽到進到書房。我沒法子只好躺在他們臥房的大床上,靜下來聽書房的動靜。床上有雛子的香味,我也變得無法入睡。

  這麼不能入睡地迎接秋天的晨曦的我,起身來步出臥房走到書房前,輕輕地敲門。沒有回應。我想像會不會是在裡面的信太郎凍得昏過去了,急得想叫出來。

  慌慌忙忙地轉動門把看看。門沒有上鎖。開了一半,就看到背著窗簾的信太郎的身影正朝著書桌不知在做什麼。

  他抬起頭來,在滿臉疲倦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襯衫的鈕扣也忘了扣,頭髮淩亂。在他面前的書桌上攤著《玫瑰沙龍》的原稿。煙灰缸中有好幾根煙忘了擰息而冒著煙。

  我一問他是整晚都在工作嗎。他說嗯,因為我睡不著。然後他整個身體癱靠在椅背上,向我招手。「過來。小布,到這來。」

  我進了書房,到他身邊。他摟著我的腰,把我抱到他膝上。陽光穿過窗簾照著灰塵像是碎玻璃睡一樣閃著光。我因為睡覺時把中仔褲給脫光了,下半身只穿了條內褲。信太郎用手撫摸我的大腿,他一面撫摸著一面看著我。

  一陣潛在的快感向我襲來,但是卻沒有開花結果。而像是被追趕著到盡頭一樣,取而代之的是悲傷。我凝視著他的臉,開始大聲哭泣。嘴唇激烈地顫抖,眼淚直流。信太郎用指尖來擦我的眼淚,我們就這麼自然的雙唇相接。

  然後我們會被一種比肉體欲望更遙遠更極端的感情所驅使,互相抱緊了雙方的身體。比交歡時更要強上數百倍的愉悅支配著我們,在同時,比交歡時的空虛強上數百倍的空虛,也吞噬著我們。

  那是我和信太郎間進行著唯一有關對雛子的交談,也是唯一的感情表現。我沒向信太即提有關大久保的事,也沒有問他對雛子和大久保的事是怎麼想。因為不問也知道。故意去問明知道答案的事未免太無聊了。

  誠實地說,我根本不敢向信太郎提大久保。我想避免兩人會一齊責難雛子。我到底是怕什麼呢?我想那時,我是相當害怕信太郎會說出要和雛子離婚的話。

  其實,信太郎和雛子分開對我來說,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但是我一點都不希望會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麼非要期望這麼世俗醜惡的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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