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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從車站到家的路呀。」

  「大概有點印象吧。」我說。我撤了謊,我根本不大記得車子是怎麼開到這裡的。

  「要是還弄不清楚的話,我再到車站去接你。」信太郎說,一面用指頭繞著鑰匙圈把玩。

  從停車場進了電梯,到了最上面的六樓。下了電梯的地面磨得很亮,像是隧道一樣的安靜。信太郎站在印著六0五號的門前,按電鈴。在門旁的牆壁上印有KATASE的英文字,是雕花的銀制門牌。

  一位把花白的頭髮盤上去的中年婦女開了門,不是那種像洋片中出現的一臉幹練的瘦削女傭,而是一位身材稍微肥胖,感覺很有親和力的老婆婆,很親切地堆著笑容對著我點頭說:「請進。」

  廣闊的玄關地上鋪著美麗的大理石。在嵌在天花板的燈光的照亮下,就像是大飯店人口的氣氛。鞋櫃上擺了一隻很高貴的青瓷花瓶。另外牆壁上接著色彩強烈的抽象畫。但是不知怎麼的,覺得有點不調和。

  信太郎像是剛從學校回家的小孩一樣,把鞋子脫了亂扔,「這是老媽。」他向我介紹,「經常來我們家幫忙。哦!老媽,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馬上泡點咖啡來?喝完了,可以早點開始工作。」

  「咖啡可以嗎?還是紅茶好呢?」

  「我一喝紅茶就會想睡覺。今天就算了吧。矢野小姐,你要是喜歡紅茶的話,請不用客氣。」

  「咖啡就可以了。」我說。信太郎從我手中接過濕琳淋的雨傘,掛在抽象畫旁的站立衣帽架上。水滴把畫弄髒了,浮出像是波浪一樣的花紋。

  雛子從裡面走出來,身上一件讓人眼睛一亮的粉紅T恤,下面是鑲著銀色亮片的牛仔褲。她像是剛剛才睡醒一樣,用很慷懶的聲音對我說「歡迎」,就像和經常在家中進出的熟人打招呼一樣。

  「中飯呢?」

  「什麼?」

  「吃過午飯了嗎?」

  我一說「吃過了」,雛子就問我「吃了什麼」,還是一慣的那種很唐突的問法。像是其實一點都不想知道,只是問問看一樣。她猛打哈欠。

  在我住的公寓附近,有一間老夫婦經營的、賣飯團的小店。在那兒可以買到便宜的壽司。那天我買了兩個海苔卷和兩個豆皮壽司回家吃。那就是我的午餐。

  我這麼一說明,雛子就「哦」一聲沒有表情地說:「我昨天燒了一鍋肉,很好吃,你先忙,一會兒忙完了當點心吃。」

  雛子胡亂地拭去因打哈欠而流出的眼淚。用眼角撇了一下緊張的我,又走到裡面去。

  一說到雛子,我就會想起紅燒肉。或許是很奇怪的聯想,但是雛子很喜歡燒肉,做的次數多得數不清。

  我到現在還可以很清楚地記得,她把盛著紅燒肉的小碗端到我面前時說「來,吃吃看」的情景。肉像是棉花球一樣地入口即化,我總是邊吃邊說:「真好吃。」沒有說謊,真的是好吃極了。為了表示是真心的,我會跳著腳。雛子也總會很滿足地輕輕點頭。

  不知為什麼,在我的印象中,我和雛子一塊兒吃紅燒肉時,信太郎都不在身旁,只有我和雛子安靜地動筷子。我一重複說好吃,雛子就喜孜孜地笑。雛子是個大胃王,不管什麼都大飲大食。兩人悶著頭吃,只聽到時鐘敲打的聲音,只要兩人的碗一空,雛子就會從廚房再端出來。我一面笑一面說已經吃不下羅,雛子就一定會說:「那就剩下來沒關係,我會吃。」

  「雛子姐的胃不知是什麼胃,好像要裝多少都可以一樣。」

  雛子噗噗笑說:「你知道小信叫我的胃什麼嗎?」

  「嗯,不知道。」

  「不是胃袋,是和尚的化緣袋。」

  我們一瞬間四目交接,同聲大笑。雛予的聲音很低,但不知為什麼只有笑的時候呈現出高音調。一回想在還沒有發生事情以前我們相處的情景,我一定會先回憶起雛子那樣的笑聲。

  片瀨夫婦的公寓很寬敞,也可以說除了寬敞以外沒什麼特別。從玄關起是T字型的走廊,往右轉到底起居間,往左是有四個房間對面並排。

  信太郎帶我參觀起居間。當時我的感覺那是一間像學校教室一樣廣闊的房間,裡面既沒有鹿頭標本、也沒有版畫,更沒有陳列著高級洋酒的釉漆櫥櫃。不僅如此,裡面沒有一樣是我想像中富貴人家會有的那種高級、有年代歷史的家具。

  裡面散亂地像是跳蚤市場一樣。有那種東西沒有效在該放的地方的印象。像是電視機上就亂放著杯子,地毯的角落散放著巧克力的罐子啦、吃剩下來的水果盤子啦;掛著圓柱型的古董鐘的牆邊,吊著非洲工藝品的好幾張臉譜,然後在罩著花布的搖椅上,擺著形狀奇怪的吊燈。就是這麼雜亂無早。

  什麼都是零零散散的沒有統一性,要是愛整潔的人一定會受不了。但是不可思議的是,雖然是亂無頭緒,我卻不感到是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有那種我不知到過那房間多少次了的錯覺。不等信太郎請我坐下來,我就自動地坐在皮沙發上。沙發失去了彈性,一坐下來臀部就沉下去。老媽端咖啡來,用我看也沒看過的美麗陶瓷杯裝著,裡面加了很多新鮮中奶,旁邊還有一隻短短的像是用木屑拼起來的褐色的小棒我一問那是什麼,信太郎就說:「是肉桂棒,代替湯匙攪拌咖啡的話會有香味。」

  「我不知道有這種東西。」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信太郎把放在椅子上的燈罩拿起來,然後坐下來,朝著我笑。「和雛子到朋友家玩,看到這玩意還以為是什麼餅乾呢,一咬下去就被大家笑。」

  「我也差點咬下去。」

  「可一點也不好吃喲。不過咬了也不會有事,不是有毒的東西。對了,你喜歡意大利菜嗎?」

  「你是說意大利面嗎?」

  「我和雛子的朋友在六本木經營一家意大利餐廳。他比我大八歲,我是在他家看到這個肉桂棒的,所以才想起來問你,下次一起去吃,那家店可是味道好得不得了。你一定會喜歡。」

  「好。」我說,除此之外,也不知該說什麼就默默地喝著咖啡。

  「下次去的時候,可得要替你找個護花使者。對了,半田不錯,找半田好了。」

  「半田?」

  「我的學生。」信太郎說,「今年春天大學畢業進了研究所。是個頗優秀的傢伙,還是個美男子。和你站在一起的話,簡直像一幅畫。對了,你有沒有男朋友?要是有的話,就沒有必要叫半田了,你把他帶來。」

  我苦笑說:「您不帶我上餐館,也還是會好好的替你工作的。」

  信太郎眨著眼,好像感到不可思議、又感到好笑地望著我。「我大概是雇用了世界最認真的女學生了。」

  「是什麼意思呢?

  「不管我和你說什麼,你都會轉到工作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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