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異戀 | 上頁 下頁


  接下來連續兩天他都到店裡去,沒有看到布美子的身影,兩次都只有老闆娘一人在櫃檯。一問「矢野小姐呢」.就得到了她身體有點不舒服、今天休假的答案。婦人的態度度還是很戒鎮恐懼。隔了三天,再到店裡去的時候,老闆娘和像是她先生的男人在店裡,一看到鳥飼,男子就從櫃檯後走出來。

  「請進到這來。」然後引著鳥飼到包廂座位。鳥飼就依照他的話坐了下來。這個男人黝黑的肌膚讓人很難猜得出年紀,頭髮往後梳的摸樣也感覺並不好親近。與其說是在咖哩店,還不如說像是在以前那種燈光灰暗的爵士咖啡店的角落啜著咖啡比較適合。男人自稱叫野平,用殷勤的口吻說布美子已經辭職了,所以來訪也沒有用。

  鳥飼想也不必連工作都放棄吧。想到因自己莽撞的態度而將她逼到死角,不由得有些微的罪惡感。但是用很冷靜的語氣說:「是嗎?真是太可惜了。我並不是想挖什麼醜聞才跟她接觸的。」

  「我想這點小布,我是說布美子小姐也知道。」

  「為什麼?」

  「誰會高興讓人去掀過去的傷口呢?況且還是出書。要不是想成名的話,大概不會有人願意這麼做吧!」

  鳥飼沉默著。似乎野平夫妻知道布美子的過去,因為有感於她毫不隱藏而誠實地道出一切的人品而雇用她。野平對這件事只是不斷地重複著:「實在很抱歉,請不要再來了。來也見不到她。」

  「至少再讓我見她一面好嗎?我想要留下記錄的並不光是她遭遇到的問題,我相信在某方面來說,是她那個時代的人們共同擁有的主題。」

  「沒有什麼所謂的主題。」野平說,「不管是多有名的作家,去碰觸別人的傷痛當作下飯菜,是不可能真正瞭解像她那樣的人所遭遇到的苦痛的。」

  下飯萊這種說法實在令人難以接受,但在島飼心中也不得不承認,事實的確如此。

  「這樣的話我也沒辦法了。」他用迎合對方的殷勤口氣說,「如果有跟矢野小姐聯絡請告訴她,想法改變的話,請隨時和我聯絡,因為只有我才能正確地寫她的故事。我有這個自信,請您一定要這麼告訴她。」

  「我想她不會改變主意的。」野平說,「不過沒關係,我會幫你轉達。」

  沒有任何來自布美子的消息。鳥飼雖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不免感到恢然。已經連名字都想好的書,主角卻逃跑了。可以看出這本書不會有什麼下文。

  鳥飼曾經有好幾次想嘗試看看,沒有布美子本人能不能寫得下去,但實在相當困難。就算和事件的被害人接觸問出些什麼來,沒有布美子本人的描述就完全失去了意義。

  因其他工作插進來忙得不可開交,不知不覺間已是十二月了。聖誕夜的晚上和編輯好友到新宿喝酒,坐最後一班車回到家。一進門老婆就說:「有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打電話來說她叫矢野布美子。你認識嗎?說什麼病了住院,我弄不太清楚,我一說我先生還沒回來,她就說還會再打來。」

  妻子並沒有問布美子住在哪一家醫院。她對一位不認識的女性打電話來找自己先生的事,好像有一點在意。因為被老婆誤會,鳥飼就把事情的原委簡單地說了一下。妻子睜大了眼說好可怕,她就只說了這句話。

  鳥飼一直等待著,祈盼布美子會再打電話來。過了四、五天都音訊全無。等得不耐煩的鳥飼決定一家一家去搜尋。就在那天下午,收到了一封限時信,是布美子寄來的。

  這封信相當長。包括寒暄的話,琿有對自己突然的失蹤表示歉意。至於思了重病還有死期已近的事,就像寫公文一樣平淡地描述。接下來這麼寫著:

  「從野平夫婦那兒聽說,您說唯有您才能正確地寫我的故事。我對您這麼熱心的真意到底如何並不瞭解,但是會有人對像我這樣的人感到興趣,光是這一點,我就覺得必須向神感謝了。如果我所犯下的罪,多一點基於單純的動機的話,大概會被您說動吧,至少不會像這樣躲起來寫這封自我辯解、無聊的長信。我為什麼無法接受您的提議,對您來說絕對是難以想像的。

  「很坦白地告訴您,關於那個事件,我有相當大的秘密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向任何人吐露過,甚至在法庭上也沒有洩露過一個字。這個秘密絕不是可以寫到書上的那種,那是做不到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但儘管如此,不提這個秘密是無法一窺我犯罪的全貌。您瞭解嗎?我犯下不該犯的罪,我認為只有把這個秘密永遠藏在心裡,唯有如此才能贖罪。原本應該當面向您表達這件事的,但請您大老遠來也不好意思。所以就拿筆寫了這封信,請您原諒我用這個方式來向您作最後的致意。」

  在信的結尾還有一行附注:「請您看過後馬上燒掉。還有我看了您的書,相當感動。」

  信中沒有提到醫院的名稱,但郵戳是澀谷區的廣尾。鳥飼開始一家一家打電話到那附近的醫院去。等找到布美子住院的醫院時,已是第二天的三十號了。出來接聽電話的是在醫院服務的女性,電話中低聲放著的,是快要過年了的旋律。

  天氣晴朗;暖和的除夕下午,鳥飼訪了位在澀谷區、布美子住院的綜合醫院。布美子在三天前,才從五人房搬到了單人病房,朝西的病房面向著醫院的後街。他一打開門,穿過百葉窗射進的柔和陽光,化作細微的光線迎接他。布美子好像瘦了一圈,但是氣色還好。一看到鳥飼便慌張地想起身,這時好像身體不知哪部分作痛似的,為了忍住而輕輕閉上眼睛。但即使是這樣的表情,也看不出她是受末期癌症而苦的病患。

  鳥飼將帶來的花和水果通過去時,布美子小聲地說了句「謝謝」然後低下頭:「還麻煩您找到這兒來。」

  「找人、找地方我最在行了。我看了你的信後想見你一面,就跑來了。」

  「沒想到,做夢也沒想到您會來。」

  「你想我已經放棄了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