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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那種歡悅與認識秋野時不同,具有總算已經找到了似的切切實實的感覺。

  迪子的宴體和心靈的分離,好像是從那時開始的。體驗到了歡悅以後,身體每次都總是擠在心靈的前邊,並開始主宰著自己。

  迪子恨死了阿久津,如果他不教會她那樣的愉悅,迪子會更自由,至少不會一邊憎恨、輕蔑對方,一邊卻還順從著。

  她感到委屈,覺得很窩囊。但是,結果只是那麼想想而已,她還不至於斷然地拒絕他。她自己也明白,即使裝得冷語冰人愛理不理,也是勉而為之。總之,以後有待時間的考驗。秋野的時候也是那樣,但最後把它忘記了。也許只有經過時間的流逝,身體不久也會平靜下來。

  十七日,抵園祭開始的那天,迪子吃完晚飯後偷偷地溜出了家門。

  「你去哪裡?」

  妹妹亮子問道。但迪子沒有回答,逕自走下了樓梯。她穿著花紋浴衣,只帶著一隻小布包,從船岡山向大德寺走去,在那裡乘上電氣列車沿著鴨川下去,在四條大橋下丁夜晚,天氣悶熱無風,暑氣薰蒸,臨河兩側的房子都洞開著房門。臨時搭建的樓臺上坐滿著納涼的人。大橋一帶因來觀看御駕巡行的觀光客人,已經擠得水泄不通。到處聽得見東京的口音。

  迪子站在大橋橋畔。從這裡過橋到寺町大道的禦旅所,步行只要幾分鐘。

  迪子打了個空咳。到底是不能講話的。她在那裡站下,咬緊著下嘴唇,目光使勁地朝前看著,然後開始走去。

  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大橋前的信號燈從藍色變成紅色時,人流停止蠕動。迪子的眼睛目不斜視地盯著前邊人的後背。信號燈變成藍色時,人流又開始移動。好像沒有發現熟悉的面孔。一群青年女性挪動著定過去。不久,右邊看得見新京極大街的連拱廊,走過那裡,左邊就能看見禦旅所。

  三間寬的小拜廟處裝著僅有的一盞提燈。下邊掛著獻納劄。在熱鬧的四條大街的一角,唯獨那裡,寂靜得像是被人遺忘了似地。

  迪子確認四周沒有熟人,便點燃起蠟燭,合起雙手。

  祈禱的事情,從一星期前就已經想好了。

  析願忘掉那個人,決不再掛念他。

  不管怎樣,那是很遺憾的祈願。只要來祈禱,總想祈願能夠在一起。折願能分手,這是辛酸的。然而,對現在的迪子來,那是至關重要的。她想擺脫如今整天只想著阿久津而被牽著鼻子定的境況。她想躲開阿久津,能夠按自己的意志行動。

  這樣的祈願不是非要祈禱上帝的,只要意志堅強,也許自己就能做到。

  可是,迪子想以此考驗自己。堅持一個星期不講話,若有那樣的意志,自然就能和阿久律斷然分手。今天的無言脂是最初的意志磨煉。

  迪子緊緊地閉上眼睛,想趕走棲身在自己內心裡的所有惡魔。驅散惡魔,恢復以前那種潔白無暇的羞答答的身體。

  但是,祈禱著時,迪子的心裡漸瀕地怪涎起來。她一邊祈禱著能夠忘掉阿久津,有時一邊也祈禱著他和夫人散夥。不僅如此,順便也祈禱著有更好的男子出現。願望分裂成好幾個。

  總之,主要的心願,就是能夠忘掉他。迪子祈禱了三次,離開了禦旅所。

  一個星期,說起來容易,實際做起來就並非如此。而且,不講話也是一種煎熬。

  儘管如此,迪子堅持每天都去。吃完飯就出門,母親和妹妹很煩,會問她去哪裡,所以從第三天起,她在下班後便直接去四條大橋,從那裡再默默不語地向禦旅所走去。

  過無盲脂並非一定要在夜裡,也並非一定要穿和服,所以即使下班後去也無妨。

  第六天,今天結束就還剩一天。迪子從輸血中心下班後去大橋橋醉,在那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緊緊地閉上嘴唇開始走去。傍晚天氣悶熱,眼看就要下雨了。正好是公司下班的時間,路上擠滿著下班的職員。渡過橋穿過信號燈時,迪子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她。

  不能往別處看,她一邊告誡著自己,一邊卻把目光朝那邊瞥了一眼。

  有個人在二十米開外朝她微微笑著站立著。是所長。

  迪子慌忙轉過臉,想要徑直穿過去,可是還沒有等她這麼反應過來,所長迎上前來。

  「臉色這麼可怕,出什麼事了?」

  迪子毫不搭理,繼續走著。若在這裡開口,五天的努力便前功盡棄。對方即使是所長,現在也不能回答他。

  「你,你?」

  所長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站在她的邊上。但是,迪子依然無動於衷,繼續走著。所長又追上前來。

  「你去哪裡啊?」

  穿過木屋四大街,渡過河原町大道,再筆直走二百米左右就是禦旅所。

  行人依然很多。

  所長已經不再追問她,只是還跟在她的後邊。想幹什麼?總之,迪子仍然不講話,只是默默地走著。

  終於到了禦旅所。迪子站下回過頭來。所長的目光含著和藹的笑意。

  迪子在那裡點上蠟燭,合上雙手。

  希望我能夠忘掉他……

  她低著頭有一分鐘左右,回過頭來,所長也在她的左邊,隨她一起合起著雙手。

  拜廟結束,迪子終於如釋重負,朝站在斜後邊的所長回過頭去。

  「對不起。」

  「噓!」

  所長把手指擋在嘴唇上。

  「不行啊,必須圖到四條大橋橋畔才能講話!」

  「真的?」

  「回到橋畔之前不講話,這才算是結束。嚴格地講,有的人要一直回到家裡才能講話。不過,拜廟結束了,所以勉強過得去吧。你怎麼會想起要過無言脂的?」

  所長乾笑著,開始和迪子並肩走著。七月末,暑氣沉甸甸地滯溜在京都夜晚的街道上。兩人漫無目標地在納涼的嘈雜聲中向鴨川走去。

  「真的要到橋那邊才能講話嗎?」

  「這事過去就算了,別提了。」

  「所長也知道無言脂?」

  「我是過來人嘛。」

  所長獨自笑了。

  兩人返回河原町的交差口。因為酷熱的緣故,很多人穿著短袖襯衫或浴衣。在這紛亂的人群裡,所長那瘦瘩的身材穿著米黃色的高領絨套衫,外穿白麻套裝,具有和年齡不太般配的灑脫。

  「吃點什麼吧,我晚飯還沒有吃呢。」

  「您不回家嗎?」

  「妻子又去跳舞了,我正閒逛著想找地方吃飯,卻碰到了你。見你看著我卻不講話,我嚇了一跳。」

  「對不起。」

  「可是,無言脂幫不了忙的。你吃點什麼?也有土用饅魚(在立秋前第十八天的魚——譯者注),水面條怎麼樣?」

  聽說麵條,迪子有些猶豫了。她想儘量不讓有對她好感的男人看見她滑溜溜地吃麵條的模樣。可是,在夏天的夜晚吃水麵條是員合適的。

  「在前面那條小徑走下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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