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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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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日記中,按宇波君的態度變化過程,分1、2、3三個部分,把他的談話清楚地記錄下來,在第2部分的開頭,記下了上面一段話。妻子和義么聽不懂這些,回起居室去了,只剩下我和兩個學生還在談話。宇波君非常有禮貌地談老師們的情況,當講到學生們對我的評價時,沒有比他說得再中肯的了。 「儘管我們把您的隨筆當作Laughing matter——這是事實,可您既不是跟政治理論有緣的人,也不是政治上的活動家,所謂教條的批評,一開始前提就錯了。可是,我們對您的處世之道感到憂慮。當左翼運動現場的人對您冷言冷語,甚至拿您當笑柄,雖說最近沒對您說什麼,可是我們的立場或者我們的職責是動搖不了他們的,我們在高中時代就讀您的作品,那時曾寫過這樣的話。也就是說,即使他們要威逼我們的理論和行動,我們也不去當現實主義者,所以說,從戰後民主主義的幻影出發,即使被說成是不自量力,我們也決不跟他們同流合污。或許今後再過十年,到那時,您的想法和現在的還不是一樣嗎?這實在是沒法讀,我們焦急呀。 不管什麼時候,您都認為這樣做是對的,可是,您這麼想的依據何在?我們站在您的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得出的結論是您有一個殘疾兒子。讓殘疾兒上普通班級運動跟我們搞的運動很相似。您知道吧!可是,您並沒有參加這個運動。您們把兒子送入特殊班級進行教育。如果我們批評您說這是助長歧視、再創造歧視,您還會寫這種沒法讀的文章嗎?殘疾兒有許多種生活方式,如果沒有殘疾兒去普通班級,就有問題了。可是,您不是說過:「讓自己的孩子去特殊班級。」嗎?總之,您們把自己的兒子置於生活的中心,根據自己的體驗來作判斷,所以,作為外人,批評你們是很得不償失的呀。我們能讀懂《洪水……》,你認為不管社會制度怎麼變化,也只能讓殘疾兒自己照顧自己,對吧?既然這麼說,您就不會參加運動。這,怎麼說呢,這是您做得很妙的地方。這對我們來說真是無法忍受呀。」 宇波君停住了話頭,想看看我的反應,這時,我問一直保持沉默的稻田君: 「他說『我們』的時候,包括你嗎?宇波君說的話,你也同意嗎?」 「同意,因為他說的是我們的想法。」這幾乎是那天稻田君說的唯一的一句話。我沒說什麼。只是在日記的第2部分裡記錄下宇波君的談話,現在讀起來,他的話好像是對我那一時期處世方式的奉承。不一會兒,宇波君由前面談話時的那種語氣陡然轉變成血腥、挑逗性的談話方式。 「您把有關原子彈爆炸的書的版稅委託給『被轟炸二世』組織了吧?他們為了在全國遊說,買了輛車,在報紙上發表講話,可實際上,他們只用五分之一的錢買了輛破車。在出發前發生了一起事故,說是沒有修理費就走不了,這錢又是從您那拿的吧?剩下的錢幹什麼了?您不認為他們送到同黨上級組織那裡了嗎?那時,聽說來東京遊行的學生被逮捕了,所以有的人坐飛機逃跑了,有的向您和H大學的代理校長請願,結果都被趕跑了,是這樣的吧。您害怕敵對黨派的實力鬥爭,於是就從羽田逃到您上級組織的膝下啦,您花了冤枉錢,似乎看到一點自由,可是對立派那邊怎麼想呢?所以說,要是為黨派出車錢的話,還不如替搞同一運動的我們出車錢。 我們在麵包車上安上短波發送裝置,我們計劃走到哪兒就不停地廣播到哪兒。政府和財界那些惡棍們,被推上國會證言席上還不老實地坦白交待,我們把審訊裝置安在自由廣播的麵包車上,把審訊現場播放出來。不論是政治家、實業家還是官僚,把他們抓起來進行拷問,我們在東京到處轉,把他們的證言原原本本地播放出來。至於車的費用問題,可不是您給『被轟炸二世』的那點錢,比那要多得多。一開始,您不想拿出點錢嗎?」話雖如此,可是…… 他沒有再問我,宇波君在以「我們的意見」發表意見,當我看到稻田君對此表示贊同的樣子時,我就不想再說話了。令人奇怪的是宇波君什麼事情都知道,他所瞭解的事情只有和我直接聯繫的當事人才知道,不用說,一開始我就理解宇波君的意思。雖然,他說的是事實,可我並不認為自己能全盤接受他的建議,我只是對他帶有挑釁意味的言語感到憤怒。我正在考慮用什麼方式讓他們走的時候,妻子走了進來,因為她看到我們不停地談話的情景,擔心事態會發展成防衛過當。看到端茶進來的妻子和跟在後面的義么,宇波君的態度突然變成最初時的親切,在他回去之前,對義么說: 「夫人,坐了這麼久,實在對不起,我們馬上告辭。義么君,跟老師談話的時候,我仔細想了一下,再給你出最後一個問題,這可是難題呀,非常難的題。克歇爾522號是什麼曲子?提示是屁,噗,噗,噗!…… 「什麼呢,你在說什麼呢?這是《音樂的玩笑》,是大調,是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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