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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12.在絕望之中死去。

  現在,你們是不是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它絕不僅僅意味著死亡。難道

  它不是後悔生存,在恥辱、憎

  惡和恐懼之中的死亡?

  ——————(讓—保羅·薩特)

  我和妻子以及那少年一聲不響,刷刷地踏著前院裡半凍半融的泥濘往前走。山腳籠罩著黑暗的死寂,恰似深不見底的一個大坑,陰濕冰冷的風不斷地吹將出來。上房的門大敞著。我們三個人,猶如被那門裡泄出的些微光亮頂住了一般,擠做一團,猶豫了片刻,便一起跨進了門檻。鷹四正低垂著腦袋坐在火爐旁邊,一隻手熟練地磨著獵槍折彎的槍身,儼然在做一項他經年常做的嫺熟工作。在黑暗的土間裡,有一個小個子男人面朝他直直地站著。見我們進屋,男人微微動了下身子,可他現在還緊張得幾乎要僵直地摔倒下去,仿佛連轉過頭來瞧我們一眼也無法做到。那是隱士阿義。

  鷹四有些不情願地停下手中的工作,抬頭看著我們。他黝黑的臉奇怪地扭曲著,似乎還夾雜著幾分惶恐。頭髮以及左耳到嘴唇的臉部,都是粘糊糊、髒兮兮的。他向我緩緩地伸出攤開的兩手,這動作有如在夢中所做。左手的小指和無名指被很寬的布條卷裹起來,兩隻手的其它部分都斑斑駁駁地滿是黑點。他一直在擦槍,可是卻未曾把手也擦擦乾淨。手上和頭上粘著的汙物,都是人血。鷹四把兩手平伸著,顫抖不已,眼睛像憂鬱的猴子,怯生生地直盯著我,緊閉的嘴唇裡開始不斷擠出疲憊之極的吃吃笑聲,仿佛湧出了一個個氣泡。這笑容如此醜惡,足以使我變得膽怯起來。正在這時,妻子獨自先來到爐旁,朝著鷹四那張笑得麻木了的嘴巴揮拳猛擊。

  她的睡衣被膝蓋頂了起來,從睡衣的胸部露出了一隻圓乳房,恰似一部毀壞了的機器上完好的零件。妻子把那只打過鷹四的拳頭在腹部擦來擦去,蹭去了血跡以後,用睡衣蓋住了乳房。鷹四挨了揍,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詢問般地望著我,理也不理我的妻子。他的上唇糊滿了自己鼻子裡流出的汙血。鷹四努起嘴唇,出聲地連同鼻血一起使勁往鼻孔裡吸氣。我想,他一定把鼻血都吃到了胃裡。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鐵青,猶如斑鶇鳥的腦袋。我懷著更加可靠的感覺,再次認定弟弟和妻子是睡過覺。妻子的目光又從鷹四移到了隱士阿義的身上,那小老頭生怕輪到自己挨揍,便笨手笨腳地躲到灶旁的黑暗裡去了。

  「我打算強姦阿蜜見過的那個性感的小妞兒,可她反抗得好厲害,又踢我肚子,又抓我眼睛地。我氣得血往上湧,就用膝蓋把她抵在鯨岩上,一隻手抓住她的兩條胳膊,另一隻手拿起一塊石頭,照準她的腦袋砸。她嘴張得老大,直喊:討厭,討厭!還搖著頭,好像還要厭惡許多。可我一次一次打她的腦袋,直到把她腦袋打爛才停手,阿蜜。」鷹四仿佛生怕我看不清,把滿是血污的兩隻手又往前伸了伸,一面用一種如同從遠方傳來的微弱模糊的聲音講下去。在那聲音的深處,分明帶著一種毅然將自己剝得精光、把最污穢的部位展示無遺的暴露癖的聲響。他講的話沒有抑揚,也沒有方向,恰似單調乏味沒完沒了的饒舌。這聲音讓我從心裡覺得厭惡。「我把那姑娘打死的時候,隱士基伊就藏在鯨岩對面,他全都看見了,他是個證人。隱士基伊,在黑暗裡面,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於是,鷹四便轉向黑洞洞的灶邊,充滿信任地叫他犯罪的證人:阿義!阿義!那神情活像在呼喚他保護的一個可愛的弱者。可是隱士阿義不動彈也不回答,縮在那裡不肯出來。

  「你幹嗎要去強姦她?喝醉了?」我說這話,純粹是為了打斷他神經兮兮的饒舌。對鷹四開始打算強姦那個很適合穿朝鮮服裝、臉色紅潤的姑娘的原委,我根本沒有任何興趣。

  「我可沒喝醉。我是想以後[[清醒地]]在現實世界裡幹上點事情。不,我一直都在想以後[[清醒地]]幹點事來看,阿蜜。我[[清醒地]]覺到了一種強姦那姑娘的欲望!」鷹四這樣反駁我,他僵硬的皮膚下面,有種粗野的笑意在蠢動。

  「你不是說過你雖然和菜采子睡覺卻感覺不到欲望嗎!」我朝著弟弟和在他旁邊拄著膝蓋、重新變得一臉茫然地盯著他不放的妻子,連連放出幾發惡意的炮彈。

  看到鷹四卑下狼狽的神情,我心裡感覺到更深的厭惡。可妻子卻依然是一臉茫然,面色蒼白,將表情凝固起來,不錯眼珠地盯著鷹四。鷹四的臉被死人的血弄得汙跡累累,皮膚下面黑血迸湧,一片腫脹。正是它想大叫:討厭,討厭!弟弟在妻子面前受到我的如此揭露,竟然羞愧難當,全然亂了陣腳。做為一個暴力罪犯,他似乎是太脆弱,太缺乏經驗了。或許,鷹四連死者的血也不洗洗乾淨就坐到那裡,不單是要向我炫耀那身血污,也是要保持自己繼續做個罪犯的心態。然而,他卻振起卑下的橫蠻,要把湧上臉來的狼狽慌亂的紅暈,轉變成充滿暴力的昂揚鬥志。他狡黠地瞧了瞧我,裝腔作勢地開口講話,儼然在他的心裡,欲望的餘燼還在冒煙。

  「那個小婊子真叫性感。另外也真年輕啊,這個毛丫頭,把我的欲望撩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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