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同時代的遊戲 | 上頁 下頁
八七


  沒有辦法,經理大哥只好說:夜間鳥叫的確是一種前兆,也只能是命運的巨大變化的前兆,但是這決不一定就是發生壞事的前兆。我們為棒球東奔西走,現在帶著計劃來到夏威夷的當晚就出現了命運變化的前兆,倒是應該值得高興的。他們這麼低聲地一直談個不停。過了不大工夫陣雨過去,鳥也不再叫了,但他們的話仍然沒停,我一直是不安與期待交替著此起彼伏,被它折磨了一通之後終於睡著了。第二天早晨我醒來的時候,露留竟然站在昨天半夜被鳥叫折磨得好苦的巨大的印度菩提樹下照常練習,經理大哥端著從自助餐館買來的早飯飯盤,高高興興地招呼露留吃飯呢。

  半夜一走而過的陣雨中不下幾百隻鳥的叫聲,由此而來的預兆吉凶的兩種說法,究竟哪個是正確的?結果是經理大哥在夏威夷對職業球團的攻勢終於獲得成功。從表面上看,經理大哥不過是個老愛「跳一跳」粗獷人物,但他的攻勢確實是按細心而大膽的計劃行事因而獲得成功的。同時也說明了,他覺得很有把握所以才對露留說那番話的。這位搶先于夏威夷賽季,擺脫永遠居於低檔次的京阪職業球團的主戰投手,已經過了他的鼎盛時期,夏季賽事最明顯不過地表現了他的實力不足。然而作為管理人來說,他無法指揮過時的英雄。於是到了即將來臨的賽季,特別是夏天賽事,必須有和他配合得效果極佳的繼投員。經理大哥看准了這個絕妙的機會,認為露留才是這種類型的投手,而且他的肉體與精神早就經過嚴格的訓練,對於天氣熱等等自然條件根本就不當回事,而且夏威夷營地恰好是他誇耀絕對耐熱的極好機會非常之多的地方。

  雖然照例不准經理大哥和露留兩人接近職業球團的營地練球場,但是每當練球結束的選手們來到海水浴場時,就在他們王八曬蓋子似地曬太陽的地方旁邊,認真地練習一番,目的是表演給他們看。有一次,在管理人和教練一起喝啤酒的飯店前面,露留只用拇指、食指、中指三個指頭就能夠上行道樹上表演給大家看。這一招,引來了許多來自美國本土的旅遊客趕來圍觀,如果沒有他們的聲援和對警察的牽制,說不定露留就被警察帶走,現場一時熱鬧非凡。

  球團的選手們乘大轎車去鬧市區的時候,露留也跑著尾隨而去,經理大哥就雇出租車陪著他。職業球團的選手們如果不去夏威夷的陽光下享受日光浴,而是鑽進黑黑的屋子裡看黃色電影,露留和經理大哥也只好坐在後排座上奉陪。經理大哥在他的佯攻作戰期間,已經屢次接觸了以前認識的教練,要求考試一下露留,並且達成協議。

  露留和經理大哥的合作好像沒有具體成果的一周之後,便離開了夏威夷而去,此後音信皆無。沒過多久,還是大學禮堂的閱覽室,我從日本報紙上讀到露留加入京阪職業球團的消息。這就說明,對於印度菩提樹築巢的大批黑歌鳥那天半夜大聲啼叫,經理大哥所理解的屬￿好事的前兆是正確的。但是,對於為了棒球經過漫長的奔走之後,露留終於加入職業棒球隊,但是從他加入的這一年整個賽季來看,那印度菩提大樹上多達幾百隻黑歌鳥半夜啼叫,可以說露留理解的那是悲慘命運的前兆是對的。

  至於加入職業球隊的露留,有關體育報紙上登過消息,打趣似地稱他為有一雙漂亮眼睛的新隊員,主戰投手在上一個賽季仍然發揮了餘力期間,也就是從開幕到初夏這一階段,他沒有上崗。儘管如此,因為夏季大專院校棒球大賽所以必須把甲子園球場讓出來之前的一場比賽時,露留終於上了一次投手踏板。那天熱得出奇,而且甲子園一帶到了晚上連一絲的風也沒有,白天的炎熱依舊淤在這裡不動了一般的時刻,已經九次把對方封死的主戰投手,延時賽的十回失敗了。對於三者給了四個死球,在滿壘的情況下,露留獲得了走上投球踏板的機會。管理人想的是,已經有了兩分優勢,即使對於下一個左打者打不敗,也只是失掉一分就算完事,這時已經作好準備的救助投手也能接上去。

  朝著投手踏板走去之前露留的行動是完全無視業已作好準備活動的接手的存在,他對著海的方向,也就是朝著相隔那海的我們當地的破壞人,慢慢手腳著地趴在地上,像狗咳嗽一樣反來複去地叩頭。主裁判大聲喊他,讓他注意,急得大發脾氣的接手跑到他跟前去了,他依舊叩頭不已,現場直播的廣播員立刻把這怪態播於全國,坐滿看臺的觀眾嘲罵聲、笑聲,形成了巨大的漩渦。站起身來的露留向接手投了三四個球,這是他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踏上投手踏板唯一的符合常識的行為。宣佈繼續比賽,接手發出信號,但是露留搖頭,於是觀眾席上又爆發了四五次喧嘩。這時間裡他好像下決心不理睬接手的信號。

  原因大概是由於露留想投的是他從少年時代以來以求道精神修行而得到的精華,屬￿概不適合任何信號的類型。不久,就開始了棒球的超秘球的表演。露留投球的姿勢就像一個螺旋彈簧一樣,他的身體突然縮下去,然後是橫向擴大,再轉一個圈,那姿勢非常奇特,不知什麼時候和朝哪個方向投出的球奔向球棒的角度時,一下子把接手打倒。他和一壘手都看不見球的去向,一個一個的三者均安全跑回本壘得一分,結果是京阪球團反倒吃了敗仗。

  經理大哥對於露留初次亮相就遭到慘敗是如何對待的?他為露留的棒球生涯奔走了將近十年,剛剛實現了讓露留加入球團,便給他倆同行的生活打上了終止符而回到峽谷。他統率了除他而外誰也不相信的露留,把他推向足可大顯身手的地方,他那天真爛漫紅紅的高顴骨面孔是多麼高興啊!我在夏威夷如此想像,為他而十分高興,但是妹妹,露留正式入了營地的時候,他和露留的共同生活也就解了體,不僅如此,而且孤零零地一人回了峽谷。據說這時的經理大哥至少外表上已經不是「跳一跳」式的人物了。

  好像沒了主心骨一樣,蔫蔫的不言不語,那形象遠比實際年齡老,舉止言談簡直就像魚店老闆的老父親一個樣。而且他很不高興別人問他關於露留加入職業球團的事,他對棒球已經沒有興趣了。可能是露留剛剛參加職業球團,對待經理大哥的態度就大大地傷了他的心。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磨擦,露留那千奇百怪的投球鬧劇之後便立刻遭到解雇,有關他的消息早已斷絕,經理大哥一直沉默無言,所以別人也就更沒有插嘴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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