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同時代的遊戲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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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信 赫赫武功的五十天戰爭 1 妹妹,父親=神官沒有把以前的女江湖藝人出身的我們的母親作為正室,可是他在一天半夜,為了研究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傳承而累得精疲力竭,說著醉言醉語,從峽谷最高處的三島神社的社務所,把她那龐大的身軀運到每次下大雨必然遭水泡的我們那個家,結果生下了我和你這對雙胞胎,我們倆和哥哥弟弟們一樣,也是由峽谷的婦女們共同照養的。生活能力很差的母親在峽谷的期間就是這樣。父親=神官把母親從峽谷流放出去之後,我們更成了峽谷婦女們養育的共同的孩子了。父親=神官既然蓄意讓我當一名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的寫作者,讓你當破壞人的巫女,那麼,我們什麼都依靠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共同社會,大概完全合乎培育後代的意圖吧。 不過,在父親=神官和母親的孩子們之中,我和你這對孿生子被峽谷的女人們當作共同的孩子看待,歷史上是有根據的。作為歷史的寫作者,把自己也編進歷史,這個辦法並不妥當,妹妹,但是我還不能不這麼辦。從此以後,我給把恢復到狗那麼大的破壞人放在膝上的你所寫的信,內容全是村莊=國家=小宇宙和大日本帝國之間全面戰爭的事,對於被外部世界的歷史抹殺了的這個戰爭,僅存的微乎其微的史料,就是戶籍上關於我們這對孿生兒的記載方式。 我們這對孿生兒的戶籍之奇妙不在其他,既然是孿生兒當然有男兒、女兒的區別,當然是同年月日出生的,妙就妙在我們乍一看也覺得名字幾乎一樣:露巳、露己。然而這卻不是出於偶然。村莊=國家=小宇宙同大日本帝國的全面戰爭,打了整整五十天,初戰告捷,終於慘敗,此後四十年,走的是每下愈況的衰微之路。之所以給我們起這樣的名字,純粹是村莊=國家=小宇宙的老人們的主意,利用這次戰爭之後才出生的我們這樣的孩子而且又是孿生兒,表示對戰勝國的大日本帝國一定報復。 本來,這種報復在全面戰爭徹底失敗的情況下,我們當地的成員大多喪失了戰鬥意志,以實力進行報復的念頭打消之後,這不過是象徵的行為而已。我們這對雙胞胎為男女兩性,仿佛一個人,又差不多給起了一個名字,這件事如果考慮五十天戰爭的原因,那就可以說的確是個很好的計謀。村莊=國家=小宇宙趁明治初年「血稅暴動」這個機會,把所有成員的戶籍登記都打了埋伏,一概搞成二重制。具體地說就是兩個人在同一個戶籍上,也就是一個戶口人名實際上有兩個人。不錯,我們的土地和人全置於大日本帝國之下了,但是只有實際成員的一半,這是一個很好的發明。這種意圖雖然因為和大日本帝國的全面戰爭遭到失敗而中止過,但是戰後不久的一個階段,就以象徵的形式恢復了。 這種事實際上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是我們這對雙胞胎出生之後,峽谷和「在」的新生兒全是雙胞胎,仍然是一組一組地給起個幾乎相同的名字,這樣,戶籍上的實數暫且不管,象徵性的效果就是兩個共有一個戶籍,另一個就能確保不在證明,這就是龜井銘助死後遺志的實現與復活。本來,峽谷和「在」出生的雙胞胎,只有五十天戰爭之後才出生的我們倆,從那以後我們盆地上就沒有出現過生育高蜂,新生兒出生率下降,甚至在近二十年內出現了奇怪事態:不論峽谷也不論「在」,連一個新生兒也沒有。 起初,父親=神官對於雙胞胎一直沒有出生這件事,歸結為直到靈魂深處全都屈服於大日本帝國的盆地的年輕婦女實在不爭氣所致,因而十分生氣。說是因為害怕如果懷胎和出生了雙胞胎,老人們就用孩子對大日本帝國作咒術的抵抗。父親=神官常常提到這件事,所以,妹妹,那個時候還是個孩子的我,相當的時間裡我居然相信,懷不懷雙胞胎,是用意志能夠控制的。 在這種背景之下,峽谷和「在」極少的孿生兒對我來說就有重要意義了。妹妹,我以為因為我和你是雙胞胎,就決定了自己事業精神的一面,至於性格的一面,老實說,老人們在五十天戰爭失敗之後對於大日本帝國象徵性的報復,至少在我的人格形成上確實顯示出效果了。 妹妹,你每天淡淡地化妝一番便去社務所,一動不動地在前殿坐一個鐘頭,勵行作為破壞人的巫女必修的訓練,這以後和孩子們玩的時候仍然是一副淡妝模樣,所以你早就引起峽谷和「在」的人們注目了。同樣,我也接受父親=神官一個鐘點的斯巴達教育,這訓練,在我們已經意識到我們是 成對 的緣故之前早就實施了。我是作為將來專寫神話與歷史的人而培養的,我完全相信,像我這樣的人,將來不可能出入于輝煌的場面,也不會像舞臺上主角那樣沐浴著腳光。哥哥弟弟們,還有你,無不充分發揮個性地生活著。只有我自己和一個娘胎的大家截然不同,有的婦女們也這麼說。但是,除了父親=神官只讓我每天接受為了將來寫本地神話與歷史的斯巴達式教育之外,我跟常見的孩子並沒有兩樣。我被頑強的牙痛折磨得死去活來,用石片劃開化膿的牙床,吐出連膿帶血的唾沫就疼得暈了過去,而且反復多次,除此以外我有什麼和別人不同的?我從峽谷出來之後,我以為除了有人說雙胞胎之中走了一個之外,不可能成為當地人閒談的材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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