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同時代的遊戲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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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河而下的暴動隊伍新的目的地是同藩鎮相鄰的另一個藩鎮的領地。它不是山那邊的大藩,本來是因為親戚關係通過這個藩的藩主領地進行隔藩上訴,才能實現同藩鎮權力直接交涉。過藩境的河時出了事故,暴動隊伍丟了不少人,不過仍然達到隔藩上訴的總人數必須達到一萬八千名的限額。這個暴動隊伍在鄰藩官僚在場之下,藩鎮權力的代表和龜井銘助之間展開了一場舌戰,同時又追加新的要求:參加暴動的各村劃作鄰藩領地,或者暴動的農民放棄他們的土地遷入鄰藩成為它的藩民,同時提出請願:讓閒居于江戶的溫情派舊藩主官復原職。這樣,這次暴動就不能不由幕府介入了。「暴動成功,要求的『保證書』終於得到了。暴動的農民及其家屬平安無事地各歸各村。到這一階段為止,龜井銘助獲得全面勝利,甚至出版了你手頭就有的描寫銘助超人般領導才能的印刷品。 但是,銘助為什麼怕追究責任而從藩鎮領地出奔,暴動本身沒有受到任何指責,他一個人卻成了當局的眼中釘?他又為什麼寫了那滿滿哭訴的自白書?他說,有人說他侵吞暴動經費在京都過著奢侈生活,純粹是為了孤立自己而造的謠言,這在可憐巴巴的自白書上也是這麼寫的。也許這是用文字進行抵抗的活動吧,然而他並沒有滿足于這個水平,他銘助萌發了奇怪的想法。他認為從京都的皇族之家到天皇之家都是高踞藩鎮權力之上的,打通關節就可堂而皇之地回到我們當地。事實上這時他已經公開宣稱藩鎮權力無權干涉他,他居然讓他的僕從唱著進行曲大搖大擺地走進藩鎮領地。我想,此時銘助的中心思想中,始終必須固守的根據地就是我們這片土地。由於他的奔走,這片土地以最小的犧牲被藩鎮權力吸收,同樣,因為他的努力,第二起暴動大家都免於遭受災難,然而就現狀來說,遠不是『自由時代』可以相比的。使『自由時代』落下大幕的當事者銘助雖然受到批判,但是我認為他才是從我們當地的創建期直到『自由時代』最有獨創見解的人。 作為我們當地負責外交人員,開誠佈公也不能取信於人的懊惱,恐怕是很深的,正是這個緣故,銘助終於從他的亡命之地,讓他的私人樂隊演奏進行曲,打著他的呼籲書,進入藩鎮轄區,儘管他知道他一露面很可能被投進監獄,但是他也概不計較。這首先表明,銘助考慮到我們這片土地,必須使它從創建期經過「自由時代」而發展起來的命運回到原來的軌道,並且強烈希望如此。難道不是這樣麼?銘助和天皇之家的權威掛上鉤,和藩鎮權力對抗,主張我們這片土地是個獨立的存在,帶上小型軍樂隊搞示威遊行,直抵藩主邸城之下。而且龜井銘助向外部世界公開宣稱,我們這地方有獨特的歷史,屬例外的地方,這一點成了我們當地給以嚴厲批判的根本理由。銘助獄死前不久以信的形式發出指令,讓人們從『洞穴』裡把隱藏的武器拿出來組成武裝戰鬥團,把自己從獄裡劫出去。 銘助生前寫的這封信終於沒有到我們同志之手。他獄死之後,他寫下來的許多文件都送到你家去了。即使父親=神官給我講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時也說,這是龜井銘助所看到的最後的幻影。民間傳說式的傳承中說銘助是發瘋而死的。幽暗的神龕中銘助老兄可怕的形象,足以證明他是在獄中瘋死的人。不過我以為龜井銘助始終是一身正氣的。遍訪京都的銘助,估計到維新即將到來,不僅藩鎮,幕府也難免垮臺的大變動就在眼前的時候,他想到的是,應該想方設法使我們這塊地方恢復到『自由時代』獨立的世界。於是他號召,要從『洞穴』裡把槍挖出來,組成戰鬥團把領導奪回來。他一定意識到,在這成敗在此一舉的時刻必須如此。只是他的信沒有拿到外面去,在這期間銘助必然地死在獄裡了。此後整整三年,興起了維新。」 「我覺得不能說甚至維新本身也是銘助的思路中就有的吧?」 「……但是維新之後四年,第三起暴動可是大大發揮了已經去世的銘助的戰略戰術威力呀!他獄死之後,把他獄中寫的各種文獻送到你先祖家裡去了,我們當地的領導們認真地讀了它,形成了他們的思想。他們以供奉銘助老兄的名義供奉龜井銘助的在天之靈這一事實本身,就說明了藩鎮權力之下紀念他是從兩重意義方面考慮的。難道不是這樣麼?第三起所謂「血稅暴動」,把中央派遣的郡令逼得自殺,宣示的目的完全達到。徵收「血稅」的根據是戶籍及其有關文件,居然把它全部燒毀,這事情的背後也說明了,只有我們本地實行的秘密制度的戶籍登記弄虛作假確實存在。這兩重意義的戰鬥展開方式完全是銘助構想的。 因此可以說,銘助使我們這塊土地從創建到『自由時代』的獨立,至少恢復了一半。它雖然半明半暗的獨立,然而我仍然認為那是一項巨大的事業。當然有像原重治那樣,被戶籍上弄虛作假可能產生的嚴重後果壓垮,終於成了『牛鬼』,但是我想到,以龜井銘助的構想為基礎,這個體系曾經大放光采,就覺得給了我以力量。我雖然是戶籍登記的弄虛作假徹底失敗的五十天戰爭剛一結束出生的,不過因為和我妹妹是雙胞胎,戶籍上做手腳就更容易。我覺得這倒是我這樣生活下去的根本條件。」 8 妹妹,我給年輕的導演和演員寫演出臺本又給他們上課,作為回報,所以他們請我到那大倉庫兼排練場參加宴會。這宴會定的時間是上午三點開始,從這麼早就開始的原因是演員們和準備這個宴會的時間有關係,因為他們都在業餘打工。他們打的什麼工呢?從他們打工的所在帶回來的吃食、啤酒,以及他們來不及卸裝的化裝立刻就能明白。女演員臉上厚厚地化了一層妝,但是那服裝卻是軍隊護士的打扮,男演員穿的是大日本帝國陸軍的軍服。這就是說他們在軍隊酒館當女服務員和侍應。而且他們還不僅當女服務員和侍應,還要作餘興表演,那樣賺的錢就會多一些。據他們煩躁然而不無得意的談述,他們三個人大唱軍歌,而且又歌又舞。 他們還想受雇于龜井銘助,給他當軍樂隊,隨叫隨到。具體地說,這也是為了將來的演劇作準備的行動,即使這次的宴會費也是打工籌措的,他們不久就實行和演戲無關的打工項目。他們每唱一個軍歌,一定像以前訓練的那樣,大喊一聲「叭!」大大震撼了軍隊酒館的客人們。我們這次宴會上,他們也常常站起來,以直立不動的姿勢,然後一起喊:「叭!叭!叭!」導演、男演員們、女演員逐漸興奮,而且以令人驚奇的心平氣和以及滿懷信心地說了下面一段話,妹妹,這話我以為特別應該傳達給你。「到現在為止,效果最好的就是這個『叭』而已。但是,過不多久我們就不僅把原重治和龜井銘助搬上舞臺,而且把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上出現的人物全部戲劇化。然後回到峽谷去,在蠟倉庫的舞臺上演出。演出的期間要長些,足足連續上演一個星期。到那時候你會看到,我這個人還有幾下子吧?會看到峽谷和『在』衰亡標誌、最後生於那裡的孩子們之中的一個孩子的實力吧?」 妹妹,也許不過是我個人的想法,使人明顯感到有龜井銘助血統的這個年輕人,終於在戲劇的空想給他帶來的興奮之中,叉著兩條腿,面對寫村莊=國家=小宇宙神話與歷史者連想都沒有想過的我,表明了如下想法,為了響應他的設想,不僅他的少數精銳同志,連我也連喊三聲「叭!叭!叭!」「在峽谷上演的時候,特別希望你的孿生妹妹,帶著據說已經恢復到狗那麼大的破壞人來看戲。龜井銘助不也是在破壞人處於那變動時期復活時的一種表現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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