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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三信 「牛鬼」和「黑暗中的神」

  1

  妹妹,我在這封信上想略微談一談關於我本身的問題和稱之為同戲劇家們交流的情況,以及我的肉體經過輕微訓練的情況。本來,信既然是寫給你的,那就應該是以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記述為主要內容才對頭。我最近打開了新的人際關係,因此,妹妹,也就有人向我談了關於你的近況,內容是關於你讓他獲得復活,恢復到狗那麼大的破壞人,並且和他過上了共同生活,這是給我帶來有關盆地傳說的青年說的。他是小劇團的導演,他想從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中吸收一些東西寫一個戲。

  還沒有實現約定的任務,不過他不久就作為一個寫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人,前來要求我協助他,因為他在孩子時代就聽說過我的名字。他用和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傳承有關的木版書作為釣餌往我鼻子前一捅晃來晃去。妹妹,我也曾在父親=神官的書齋裡看到過那本書,那是我們當地發生的一次起義的記錄。是一本題名《吾和地義民傳》的一本非常古老的書。開頭我對這個青年人只是出於應付地對待他。

  「你是從你老家或者從你就近的家拿出來的麼?肯定是從老家拿出來的吧?這本書並不是那時候我們當地的參加起義者寫的,而是起義隊伍去過的藩鎮首府的人,可能是個下級武士寫的,這事沒人告訴過你嗎?」

  「啊,我什麼也沒聽說過。」青年這麼回答了一句。然後接著說:「這是我在峽谷裡開戲劇研究會的時候,有個女孩子說,從她家老人的遺物中發現的。她家就在走過橋的橋旁邊,能俯瞰護岸大堤的地方那一家……」

  「築起堤防之前,根本就沒橋,也談不到對岸那邊。」我這麼說。妹妹,他是真正的新的一代。

  「這個《吾和地義民傳》是外界人寫的,因此,對於我們當地的歷史沒有任何意義嗎?」

  「當時參加吾和地起義,或者甚至於似乎是主謀者之一的龜井銘助其人,這書上寫的如果不真實,他准反駁。銘助和這《吾和地義民傳》對抗,為了替自己辯護已經寫了認罪狀。」

  「不過,人民都說龜井銘助是我們當地有史以來最不正派的人,所以,根據《吾和地義民傳》就能把它作為重視該認罪的根據麼?況且,《吾和地義民傳》上的龜井銘助,簡直寫成了英雄啦。」

  「這裡正是問題的所在。人們之所以把銘助看作自從我們當地的新世界創建以來最不正派的人,並不是根據他準備起義以及起義時採取了什麼行動。他在起義之後,藩鎮當局追究了他作為主謀者和引發者的責任。因此,銘助才逃往京都、大阪。這逃跑本身也不是他不正派性格的表現。只是這以後仍舊繼續追究銘助一個人的責任,所以也就逐漸地把他逼到不得不採取不正當的行為上去。而且,藩鎮當局執拗地追究銘助,主要的根據不在別處,而是《吾和地義民傳》。銘助在京都期間,在藩鎮腳下雖然傳播了這本書,但這是龜井銘助其人一個人主謀起義並實現的。這樣,作為藩鎮當局來說,就不能不追究銘助了。但是傳說這本書刊行前後銘助挪用了起義資金,在京都冶遊過。這傳說也許是藩鎮當局有意識地散佈的。銘助為了對這一切予以反駁,就帶著他的手記,也就是自白書回到藩內。他不是潛行而來,而是堂堂正正來的。當時,龜井銘助以超過藩鎮權力的權力作靠山,因而被當作重要問題。」

  妹妹,我和那位青年導演通過這樣的問答,一直進入關於村莊=國家=小宇宙這個主題,但是我們不是在書齋或研究室裡相對而坐地談話,而是到青年導演租的倉庫兼排練場去了,我們邊走邊談了龜井銘助的事。談話無意之中逐漸展開的時候,已經到了倉庫兼排練場,進了那半開著的大門之後,進了有兩位男演員、一位女演員所在的房間。然而這位導演似乎沒有把我介紹給他們的意思。難道那就是新一代的派頭?導演剛一進門就停在那裡陪著我一聲不響地站著,望著對面牆前站著的男演員和女演員。

  可是與我們相對應似地,從身後折疊椅子堆裡各拿起一把椅子頂在頭上邊望著我們邊蹲下來。他們的面孔像偶人一樣勻稱,可是那雙腳不僅過於健壯,而且朝外拐,莫名其妙的不協調的女演員,舉著椅子的上臂肌肉疙疸畢露,雙腳既朝外拐,兩膝也大張大開,大張著的鼻孔呼吸有聲,瘦高個子卻有一個略胖的脊樑。兩個男演員蹲的姿勢相同,而且都是呼吸有聲,仿佛窺探我的動靜似地盯著我。他們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站在這邊的我們神情古怪奇詭莫測一般。

  我一直把這看作他們的演技訓練項目看著他們,可是沒想到和盆地起義有關的故事湧上心頭,突然之間我的內臟緊縮,無比的憤怒使我身子發抖。而且這憤怒使我一下子跳越時空,想起戰前在盆地上演的一出起義的戲,以及這齣戲引起我們當地人集體憤恨,以致全體人員一擁而來。這回是我表現了三十五年的峽谷和『在』所有成員的憤怒,呼呼地大喘粗氣……

  「好啦,到後屋喝去,生那麼大的氣可讓我們有些難堪啦!」導演這樣安慰我。他說:「我們的演員有時引起觀眾反感,不過我們也看到以各種方式表現反應的人,可是像你這樣勃然大怒的人還沒見過,根本就沒有嘛……」

  那倉庫兼排練場後面不遠就有一家臨街的咖啡館,我坐下之後就以絕對對等的口氣問這位導演。

  「你看起來挺年輕,多大啦?」

  「二十歲。這年齡本身沒什麼意思。」導演這麼回答了一句。他接著說:「不過上次也說過,包括峽谷和『在』所有出生的人之中,現在來說我是最後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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