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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他不是過去的他了。」菊比古實際上露出了對別人冷冰冰的表情,說完儘量地朝火見子身邊靠去。

  然後,菊比古和火見子玩起了擲骰子,鳥有一種解放的感覺,他端起了自己的威士忌。菊比古和鳥七年間空白之後,只有七分鐘的會話,便消耗盡了互相值得好奇的東西。我不是二十歲。但現在我仍沒喪失掉的只有二十歲的孩子似的外號「鳥」。於是鳥一口氣喝幹了那漫長一天裡的頭一杯威士忌。數秒後,在他身體的深處,突然有種相當堅固巨大的東西驀的站起來。剛流進胃裡的威士忌,毫無抵抗地吐了出來。菊比古動作麻利地擦乾淨櫃檯,給鳥遞了一杯水,可是,鳥只是茫然地望著空中。我從嬰兒怪物那裡不知羞恥地逃離,究竟想護衛什麼呢?鳥這樣想,並且突然有些愕然,回答是零。鳥從圓椅子上挪下屁股,慢慢地坐到了地板上。於是,鳥因疲勞和突然了醉而遲頓的目光,像是詢問般地對注視他的火見子說。

  「我想把孩子帶回大學病院接受手術。我不再兜圈子逃了。」

  「你也沒有兜圈子逃跑呀?怎麼了,鳥。事到如今你還要手術。」火見子驚訝地問。

  「從那孩子出生的那個早晨到現在,我一直是在兜圈子逃呢。」鳥肯定地回答說。

  「現在你自己和我都參與了這樁麻煩事,正在殺死嬰兒呢。那也不是逃跑哇?我們還要去非洲呢!」

  「不,我把嬰兒委託給了那個墜胎醫生,自己逃這兒來了。」鳥頑強地說:「然後,就一直在逃,逃到最後的土地,就是想像中的非洲。你自己也在逃,不過就像那個和攜帶公款潛逃犯一起逃跑的卡巴列酒館的舞女似的。」

  「我自己參與的麻煩事,我是不會回避的,也不會逃跑的。」火見子歇斯底里叫道。

  「你還記得今天你開車時不想軋那只死了的麻雀,把車差點掉到坑裡去的事嗎?那是現在想動手參與殺人的人的態度嗎?」

  火見子迅速充血腫漲起來的大臉上,充滿了憤怒的火花和絕望的預感,她瞪著鳥,想反駁鳥但沒有發出聲來。

  「比起從怪物嬰兒那裡逃掉,無欺騙地直面的方法,只有兩個,或用自己的手親自殺死,或接受他把他哺養大。開始時我就知道,但卻缺少正視它的勇氣。」

  火見子威嚇似地揮著手指,打斷了鳥:「鳥,孩子現在已得了肺炎,即使往大學醫院送,途中興許會死在車上,那你就只能被捕了。

  「如果那樣的話,那正是我用自己的手直接殺死了嬰兒。我應該被逮捕受譴責的,我得承擔責任啊。」

  鳥冷靜地說。他感到自己終於逃脫了自我欺騙的最後一個圈套,恢復了對自身的信賴。火見子眼裡飽含著淚水盯著鳥,她在心裡琢磨半天,想再尋找一個別的攻擊方法,並抓住不放:

  「手術即使能救孩子的性命,那又能怎麼樣?鳥,你不是說過他只能像植物人似的活著嗎?你是讓自己不幸呢,還是說僅僅讓他活著,而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是個毫無意義的存在呢。那才是為孩子考慮呢!」

  「那是為我自己。我想結束繞圈子的逃跑。」鳥說。可是火見子卻不想進一步理解。她懷疑或者說是挑戰似地盯著鳥。忍住滿眼奪眶欲出的淚水,努力浮現出微笑,嘲笑地說:「讓植物人似的嬰兒勉強生存下去,是鳥新獲得的人道主義嗎?」

  「我只是不想做一個兜圈子逃避責任的男人。」鳥不屈服地說。

  「那麼,我們去非洲旅行的約定怎麼辦呢?」火見子激烈地抽泣著。

  「火見子,太不體面了。快別哭了!鳥只顧自己,別人的哭聲是聽不見的喲。」菊比古說。

  鳥看見菊比古象山羊般濕潤的眼睛裡閃爍著兇猛的憎惡的光芒。不過菊比古的呼喚,卻給了火見子恢復平靜的機會。她又恢復了幾天前的自己。幾天前,鳥提著一瓶威士忌陷入最惡狀況下來找她,她迎接了他表現出了無限的寬容、親切和溫和。

  「行啊,鳥,沒有你,我也要賣了房子和土地去非洲。同伴嗎,就和那個偷了我的車輪胎的少年一起去。想一想,我也做了很對不起那孩子的事。」

  火見子沒有讓淚流出來,她已經確實地超越了歇斯底里的危機。

  「火見子已經不要緊了。」菊比古催促著鳥。

  「謝謝!」鳥對火見子,也對菊比古感情真摯地說。「鳥,你還得忍耐各種各樣的困難啊!」火見子鼓勵著鳥說:「再見啦,鳥!」

  鳥點了點頭,走出酒吧。他坐上出租車,以迅猛的速度在被雨水濡濕的柏油路上疾馳。鳥想,如果在我救出嬰兒之前出了交通事故死了的話,我至今為止的二十七年的生活都成了無意義的了。一種未曾體味過的深重的恐怖感把鳥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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