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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她是我們中間最可憐的人啊,所以,我們中間的某某人,就陪她一起睡過,鳥,她呢,就由此一直自以為成了我們的守護神了!」

  自打把孩子扔在醫院,鳥就喪失了道德感。火見子和女友的關係,並沒有給他什麼特別的刺激。

  「即使那些話是因為忌妒而說出來的,」鳥說,「我不可能從她所講的事情裡無病無傷地逃出來。」

  鳥趴在床上,像河馬似的仰著頭,和雙手抱膝坐在地板上的火見子一起看深夜裡最後一次電視新聞。暑氣已經消去,鳥們像生活在遠古洞窟中的原始人,赤裸地感受那令肌膚爽快的清涼。他們擔心聽不到電話鈴響,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到最小,就像蜜蜂發出嗡嗡聲。鳥覺得那是有意義和情感的人的聲音,在電視顯像管的閃爍和影像的疊印上判別不出任何意義。他意識的屏幕上,現在無法從外界選取一個能記憶下來的實在映像。他就像一台光有話筒的通訊機,等著遠方的模糊信號,直到現在那呼喚還沒有到,不知信號傳遞進來了沒有。鳥就像處於待機狀態的通訊機進入了假死狀態。突然,火見子把膝蓋上放著的非洲作家艾伊曼斯·丘丘奧拉的小說《我在幽鬼森林裡的生活》扔到地板上,探起身子,伸手把電視的音量調大。即便如此,鳥對自己眼睛看到的畫面和自己耳朵聽到的聲音,也沒有特別的反應。他只是茫然地望著電視,等待電話鈴響。又過了一會,火見子把電視閉上了。屏幕上銀白色的雪花點,唰地一下從畫面上消失了。這純粹是一種被抽象化的死的形式。鳥望著畫面,那尖銳的印象使他禁不住「啊」地短促驚叫了一聲。他想,這時候我那奇怪的嬰兒也許死了。從早晨直到深夜,他只是一味地等著電話,除了吃點兒麵包、火腿、喝點兒啤酒外,就是和火見子一遍遍地性交。(就連看看非洲的地圖,讀讀非洲人的小說也沒興趣,現在,鳥的非洲熱已經轉移到火見子身上,火見子卻對非洲地圖和小說十分著迷)。如果說他現在考慮什麼的話,那就是他的孩子的死。他正處在明顯持續的退化之中。

  火見子跪在地板上回過頭來,眼裡閃著灼熱的光和鳥搭訕。鳥無法捕捉她說的意思。皺著眉頭問道:「啊?」

  「鳥,也許會爆發徹底毀滅世界的核戰爭呢。」

  「又怎麼啦?你說的話常常東一嘴西一嘴的。」鳥驚訝地說。

  「東一嘴西一嘴?」這回是火見子驚訝地反問:「剛才的新聞,你不也受到刺激了嗎?」

  「什麼新聞?沒注意看,我受的刺激另有原因。」

  火見子一時火起,剛想責備鳥,可是立刻發現鳥即不是鋪設開玩笑的伏筆,也不是神情恍惚。火見子閃爍著緊張神情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影。

  「振作起來呀,鳥。」

  「什麼新聞?」

  「赫魯曉夫又重新開始核試驗了。這次的規模是至今為止的氫彈沒法比的。」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鳥說。

  「你好像沒留下什麼印象,鳥。」

  「嗯。」鳥應道。

  「好奇怪呀!」

  這時,鳥才和火見子一樣,也覺得自己對蘇聯又開始進行核試驗的新聞竟沒一點兒印象這事有些奇怪。不要說赫魯曉夫重新開始核試驗的新聞,即使聽到核戰爭爆發的消息,我現在也會完全無動於衷吧……

  「怎麼回事呢,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啊。」鳥說。「你最近對政治話題,毫不關心?」

  鳥必須沉默地想一會兒。

  過了一會,鳥說。

  「你呀,你對國際情勢和政治的態度也不像當年和你丈夫屢次參加遊行的學生時代那麼敏感了吧。不過,對核武器我是一直很關心的。我和朋友們搞的斯拉夫語研究會,唯一的政治活動就是參加廢止核武器。如果赫魯曉夫再進行核試驗的話,那麼對我也是一種刺激,是應該譴責的。我一直看著電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鳥……」火見子欲言又止。

  「我的神經已經深深陷入嬰兒的問題不能自拔。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反應。」鳥漠然不安地說。

  「是啊,鳥。今天這十五個小時裡,你只是一勁兒絮叨著嬰兒死沒死的事情。」

  「確實,我的腦袋現在已經被嬰兒的幻影佔領了。我就像潛伏在嬰兒印象的泉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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