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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被解雇後,您幹什麼去,老師?」

  我被解雇後,準備幹什麼去呢?鳥想,還有孩子和妻子的住院費問題。但是,他那暴曬在太陽裡的腦袋,一個有效的辦法也想不出來,只是大量地往外沁汗。鳥再一次茫然而不安地發現了自己的極度保守狀態。

  「去當導遊怎麼樣?不掙應考學生那點兒小錢兒,可以大賺國外旅客的美金呀!」學生愉快地邊笑邊說。

  「你知道導遊介紹所一類的東西嗎?」鳥產生了興趣。「馬上可以調查清楚,到哪兒給你報告呢?」

  「下周上課的時候,拜託了。」

  「放心吧!」學生高興而昂奮地喊。

  鳥慎審地把賽車開上馬路。擺脫那個學生的麻煩,鳥想拆開那封信看。然而,車加速跑起來後,他又感覺到自己很感謝那個孩子氣的學生。如果沒有這學生帶來的開玩笑似的氣氛,那對於開著一輛半新不舊髒兮兮的紅賽車從被解雇的學校出來的鳥來說,該多麼淒慘啊!像他弟弟一樣年輕的小夥伴確實救了他的急。鳥想著,把車開進一座加油站。略一思索,他說要高辛烷汽油,然後拆開信來讀。按他學生時代的那個蓋然率玩笑,這封信百分之百有希望帶來好消息。朋友的信這樣寫道:戴爾契夫先生毫不理會公使館的招喚,仍在新宿和那位不良少女同居。但戴爾契夫既不是從政治方面對他的祖國不滿,也不是想做間諜,更沒有亡命避難的意圖。他只是離不開那個日本姑娘。當然,公使館方面最擔心的,是戴爾契夫事件被政治利用。如果西方勢力把戴爾契夫的隱遁生活當材料進行宣傳,那肯定要引起很大的風波。因此,公使館想儘快把戴爾契夫收容回館,然後遣送回國。但是,如果請日本警察出面,事情就會公開化;如果公使館館員自己動手呢,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抵抗運動的鬥士,戴爾契夫肯定要拚命抵抗,最終還是要訴諸警察。左右為難的公使館因此請托戴爾契夫信任的日本人團體——鳥們的斯拉夫語研究會,希望他們秘密勸說戴爾契夫。

  星期六,下午一點,在鳥的母校前面的西餐廳再一次召開緊急會議,請與戴爾契夫最親近的鳥一定出席。鳥想,星期六,也就是後天,我去參加吧。他把信又放回衣袋,向加油站的青年工作人員付了油錢。像蜜蜂渾身散發著蜂蜜的味道一樣,那青年渾身滿是刺鼻的汽油味。不要說今天,就算明天,後天醫院方面報告孩子死訊的電話不來,能夠充填那空虛煩燥時間的事情來了,這真是夠幸運的。鳥想,這封信確實是一封吸引人的好信。賽車發出猛烈的排氣聲,開出了加油站。

  在食品店,鳥買了鮭魚罐頭和麥酒。回到火見子的家前,停好車,抱著裝東西的紙袋剛要登上玄關,發現房門鎖著。鳥想,火見子外出了吧?他的腦海裡立刻鮮明地浮現出電話鈴長時間空響的情景。鳥立時竄起一股自私的怒火。即便如此,鳥還是慎重地把紙袋倚放在門旁,繞到臥室窗下,他一呼叫,火見子的眼睛便出現在窗簾的縫隙間。鳥喘著氣,流著汗,又返回玄關口。

  「醫院來電話了?」鳥神情僵硬地問。

  「沒有啊,鳥。」

  鳥感到,他駕著紅色賽車繞著夏日的東京奔馳,是一個半徑龐大的徒勞行為,他極度疲勞。似乎如果醫院方面孩子的死訊來了,他這天的全部行為就被賦予了意義和正確的位置。鳥抱怨說:

  「你為什麼大白天也鎖門呢?」

  「總覺得害怕呐,覺得會有倒黴不幸的鬼推門進來。」「鬼來嚇你?」鳥驚訝地說:「現在任何不幸都不會來糾纏你了吧。」

  「我丈夫自殺的時間並不長呀,鳥。你是不是想自豪地說,被不幸的鬼糾纏的人只有你一個?」

  鳥受了猛烈的一擊。可是,火見子並沒有再次出手,而是迅速轉身返回了臥室,鳥因此倖免被擊出界外。鳥注視著火見子裸露的豐滿的肩膀,同時穿過客廳。客廳光線暗淡,且凝聚著貓肚子似的溫熱而沉滯的空氣。鳥本想直接走進臥室,但途中狼狽地停住。室內彌漫的香煙的霧藹裡,一位和火見子同樣不很年輕的大塊頭女人,裸露著肩膀和胳膊,坐在床上。

  「好久不見了,鳥。」那女人沙啞的聲音從容不迫地打招呼。

  「啊,」鳥無法掩飾自己的疑惑,隨口漫應著。

  「不想一個人在家等醫院的電話。所以請她來了,鳥。」鳥問:「今天廣播電臺休息?」

  這個女人也是鳥的同班同學,大學畢業以後,她懶懶散散地玩了兩年。和鳥的母校的多數女生一樣,她覺得自己的才能很高,把可以就職的單位都拒絕了。結果,碌碌無為的兩年之後,她成了一個傳播範圍有限的三流電臺的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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