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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懷孕」這一詞語所燃起的棘刺深深地紮到了鳥軟弱的心上。鳥「啊」地發出一聲低低的悲哀的叫聲。棘刺深潛到鳥的內臟,並不斷地燃燒。

  「那麼,來想個辦法吧,鳥。」火見子說著,把水壺丟到床下,發出像打樁子似的聲響。她一邊用浴巾擦拭身子,一邊爬到鳥的身旁。鳥趕緊用一隻手把自己萎縮下來的黑乎乎的生殖器罩住,說:

  「突然就不行了,火見子,完全不行了呀。」

  火見子的呼吸健康而有力量,她反復打量著鳥,一邊繼續用浴巾在側腹和乳房間來回擦,像是在推測鳥的話背後隱藏的意思。火見子身體上的味道,喚起了鳥學生時代酷夏時節的各種記憶,幾乎讓他窒息。被水濡濕又曬在陽光裡的皮膚的味道。火見子像只小狗崽似的皺著鼻子,發出單純而爽朗的笑聲,鳥一下子漲紅了臉。

  「只是那樣一種感覺吧,鳥?」火見子沒事似地說。然後,她把浴巾往腳下一扔,把自己小小的乳房像牙似地挺過來,要壓到鳥的身上。鳥立刻孩子氣地變成了一個出自本能反應而拼命防守的武術選手。他一隻手仍然緊緊地護住生殖器,另一隻手則直直地向火見子的腹部擊去。鳥的手掌一下子軟綿綿地陷到火見子的肚子上,他頓覺毛骨悚然。

  鳥趕快辯解說:「剛才你嚷嚷懷孕,這個詞不該說的。」「我沒嚷呀!」火見子憤憤地打斷他。

  「對我來說,反應太強烈了,懷孕這個詞不能說呀。」赤身裸體的火見子可能是受了鳥的影響吧,鳥熱衷於蓋住自己的生殖器,她也用兩手捂住胸和下腹。他們像古代赤身裸體的角鬥士,首先護住自己最弱的部位,然後再豎起眼睛窺伺對手的舉動,一步也不肯退讓。

  「怎麼了,鳥?」火見子漸漸理解了事情的嚴重性,改變了音調。

  「中了懷孕這個詞的毒了。」

  火見子兩膝合攏,向鳥的腿旁挪了挪身子。鳥在狹仄的床上扭身躲開,給火見子讓開一塊地方。火見子抽開一直捂在乳房上的手,指尖溫柔地放在鳥遮住自己生殖器的手掌上。火見子安寧而充滿信心地鼓勵鳥說:

  「鳥,我能讓你繃繃地硬起來。從貯材場那天到現在,時間可不短了啊!」

  鳥陷入了孤立無援的陰鬱情感裡,默默地忍受著火見子的指尖在自己手上癢癢地運動。我能解釋清楚自己的事情嗎?鳥很懷疑,但無論如何,他必須做出解釋,打破僵局。

  「並不是技術的問題呀,」鳥說,他把目光從火見子那充滿嚴肅與憂傷的乳房移開,「是恐懼心理的問題呵。」

  「恐懼心理?」火見子說,她好像費了一番心思,想努力找出可以開玩笑的話題。

  「我是害怕那又深又暗、創造出那樣一個怪孩子的地方。」鳥也想用半開玩笑語氣說,但最終結果,他的解釋還是沉重而陰鬱:「最初看到頭纏繃帶的孩子,我想到了阿波利奈爾。說起來夠多愁善感的了,但我確實覺得孩子像阿波利奈爾一樣頭部在戰場負了傷。在我完全陌生的坑坑窪窪的黑暗戰場上,他孤身奮戰,身負重傷(鳥說著,想起了自己在急救車裡流下的甜甜的淚水,那是可能獲得拯救的淚水;但是,今天,我在醫院走廊流下的恥辱的淚水,那已經是不可救藥了),我的軟弱無力的生殖器,無法面對那樣的戰場。」「可是,那只限於你和鳥夫人之間吧?這難道不是她身體恢復以後,你和她第一次發生性關係時,你應該感到的恐懼嗎?」

  「如果我和妻子重新開始的話,」鳥感到數周以後的困惑提早壓過來了。「那時候,這樣的恐懼感,再加上和自己的孩子近親相奸的感情,毫無疑問,會讓我苦惱不堪。那樣的話,我的這傢伙就算是鋼鐵做的,也得彎吧。」

  「可憐,鳥。要是肯花點時間,你能列出一百條自己的自卑心理問題,來維護自己的陽萎。」

  火見子嘲笑說,橫趴在鳥身旁窄窄的空間。在因為支撐著兩個人重量而像吊床似的凹下去的床上,鳥不斷地縮著身子,耳邊則不斷受到火見子壓抑的呼吸聲威脅。如果她的欲望開關已經打開,那我不能不為她做點什麼吧。可是,我的生殖器,他鼴鼠仔一樣,又瞎又軟,無法伸到那陰濕、皺褶複雜莫辨、緊緊閉鎖的暗渠深處。默默橫臥在那裡的火見子的耳垂熱乎乎地挨到鳥的太陽穴,似乎有數千隻欲望的牛虻襲上她疲憊的身體。鳥打算用手指,或者嘴唇,舌頭,給火見子解消欲望之火的焦灼,但昨晚火見子說過那像手淫,討厭,現在如果說出自己的想法,被火見子以同樣的言辭拒絕了,那我們之間將會產生怎樣的輕蔑情緒!突然,鳥想,要是火見子屬￿那種有性虐待興趣的女人,那我們總會有辦法幹得好。只要不和那災厄之源的凹坑牽連上,我什麼都可以幹。即使被打,被踢,被踩,我也能心平氣和地忍受;即使喝她的尿,我可能也不會猶豫。在至今為止的生涯中,鳥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性受虐狂意識。他剛剛踏進羞恥感覺的深沼裡,因此,他甚至在這些小小的恥辱裡,感到了自虐的誘惑。人就是這樣傾向受虐狂的吧。鳥想。也許應該更直率地把「人」說成「我」更合適。將來,我這個受虐狂四十歲的時候,回顧今天這一切,也許會把今天作為信仰受虐主義的紀念日。鳥極力驅趕自己的自我中心式的頹廢妄想。

  「哎,鳥。」

  「啊,什麼?」鳥回答。他決心接著便開始進攻。

  「你呀,必須儘早破除自己製造的性禁忌。不然,你的性世界就會歪斜扭曲了呀。」

  「是這樣。現在我就正在想著性受虐狂的事情呢。」鳥故意試探說。可以說是夠卑劣的,鳥期待著火見子能上性受虐狂這個詞的鉤,也伸出同樣卑劣的試探之手,回答說,我也常常想到施虐狂的事呀。鳥連性道錯者那種捨身忘死不顧一切的正直也不具備,他剛好是立足於頹廢情緒的一端;這頹廢是羞恥感毒害的結果。

  火見子驚訝地沉默了一會,並沒有深究鳥的話裡的詞語之謎,她說:

  「鳥,為了克服恐懼心理,必須正確限定對象,孤立恐懼心理。」

  鳥沉默不語,一時不能理解火見子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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