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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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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告別廣島 這一年的四月,我呼籲由知識界人士組成一個合作委員會,以支持「原子彈受害者團體協議會」,(被團協)的原子彈受害者切身體驗資料的收集與出版事業。為此,我寫了一封信。這封呼籲書是這樣寫的: 「為了迎接原子彈爆炸後第20年夏季的到來,受害者們唯一的團體——日本原子彈氫彈受害者團體協議會準備開展一項事業,就是把有關原子彈爆炸的所有資料和受害者們的手記收集起來,妥善保存,然後加以出版並譯成外文。這將是一項十分緊迫的任務。它首先對受害者本身來說是十分迫切的。他們在戰後20年中被迫採取了最殘酷的保全生命的辦法;同時,對我們所有未受害的人來說,也是十分迫切、極為緊要的,這關係到20年前的原子彈爆炸,是把它作為人類的最後一次災難呢,還是明天依然把原子彈氫彈當作現實的殺人武器? 「被團協」與「日本原水協」(日本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一直有著緊密的聯繫。不消說,從屬這樣一個強有力的政治團體,對於「被團協」開展有生氣的活動,無疑等於給它注入了活力。但是,同時也不能不指出,「被團協」的受害者們,以他們本身為主去辦一些迫切要辦的事情,一般情況下往往不能立即實現。現在「被團協」打算自己重新單獨起步,我想首先就要這樣致力於解決基本的課題,這是顯而易見的。 受害者們把手記寫完留下,把有關原子彈爆炸的所有資料都整理、保存下來,可以說這是堅韌不拔的自我證明,或者說是一種依靠自我救濟的意志而進行的事業。而且對於所有我們這些沒有遭受原子彈爆炸之害的人,也是與我們今天對自我的認識,對明天的命運息息相關的事情,也是我們懷著敬畏的心情,從側面對受害者的計劃給予的一種支援和維護。 一般來說,當知識分子獨自一人關在書齋裡去思考自身與人類命運的問題時,不能不想到20年前,現實存在的受原子彈爆炸之害的人們的體驗。而且,難道他會不採取把個人的意志與受害者們的意志聯繫起來的方法嗎? 知識分子,當他參與一個運動時,往往有這樣的情況:他個人的意志在與他的對象(這個對象希望直接得到他的悉心協助)的意志聯繫起來以前,中間隔著各種緩衝物,到後來個人的志向都不明了了。再者,自己究竟參與到什麼程度,做到什麼程度,才能達到自己預期的目的,自己的責任要負到什麼程度,這些問題後來都變得模糊不清。我們也常常有這種體驗。 因此現在一個知識分子,就原子彈氫彈爆炸的威協和造成的悲慘景象,把個人的思想和志願,完全直接地與受害者們的生活和志願聯繫起來,而且,他的期望怎樣實現?他負有多少責任?為能看清這些問題,必須具備一些條件,在原子彈爆炸後的第二十個年頭的夏天,我們打算提倡建立一個集團,從側面去援助「被團協」的事業,就是為了創造這樣的條件。 我們面向這個1965年的夏季。我們努力從各個側面,來對20年前最殘酷的悲劇進行挖掘和再認識,而對與原子彈爆炸有關的所有資料和受害者們的手記的收集和整理,可以說是最基本的內容。就連在報紙雜誌上發表的那一部分,也往往會在大量印刷品的氾濫當中淹沒而未被發現,而且,這些書刊已經不能重寫了,的的確確是珍貴的稀世書刊。 例如,我們還記得叫作《原子彈爆炸圖》的這本書。它是報告遭受爆炸後的人間世界的最優秀的作品之一。但是,同樣能夠記得由丸木位裡和赤松俊子在1950年夏,編輯出版的叫作《原子彈》的這本小畫冊的,果真還能有多少人呢?在桔紅色的封面上畫著一位老太太的肖像。這本畫冊裡出色地包含著令世人震驚的內容,我希望把我收藏的64頁畫面和附帶的簡短而樸實無華的文章再附印上,並介紹其內容梗概。還有,在這本《廣島劄記》的扉頁、目錄、各章的開頭上插入的插圖,都是引自《原子彈》這本畫冊的。 「在原子彈爆炸時,廣島三瀧町的一位年屆八旬的老太太的丈夫先被炸死了,她不管是白天還是夜裡,像年輕時織布的線似的,總是接連不斷地向孫兒留吉講述原子彈的故事。『就像是地獄,就像是一排排幽靈,就像是火海,因為看不見鬼的身影,還以為是人世間的事。』 『如果不扔原子彈,人就不會下地獄。』 已經過了5年的今天,老太太還是不論白天晚上,不論颳風下雨,一想起來就沒完沒了地講,一想起來就悲歎不已。『戰爭就要結束了,大家對戰爭已經厭倦了,久拖不決,只好對軍方和政府唯命是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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