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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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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戰爭結束之後(然而那也是另一場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為什麼廣島人還要如此受苦?當年輕的牙科醫生提出這一問題時,老醫生沉默了。如果,這位青年即便是向全世界的人們大聲疾呼地提出這一問題,恐怕人們誰也不會做出回答,因為這是一個違背邏輯的提問。老醫生默默地埋頭於自己的救護工作,無疑他也同樣處於過度的疲勞狀態之中。30分鐘之後,青年之所以因絕望而自縊,可能是由於他已意識到這位老醫生的沉默,並不僅僅屬他個人,而是全人類的沉默。不會有任何人將一個如此絕望,提出如此不合情理問題的人從自殺的深淵中解救出來。青年自縊而死,老醫生生存下來,以他那遲鈍的目光,作出一個沒有徹底絕望的人而堅持著救護活動。 雖說如此,在老醫生內心裡,卻不能說未曾提出過這一不合情理的問題。或許困擾著他的絕望感同那位青年相比將尤為可怕和沉重。只是他沒有屈服,不曾絕望而已。也可能是他不能允許自己擁有因屈服和絕望自縊而死的自由。他將是以何等痛苦而陰鬱的心情抱下了那位年輕牙科醫生的屍體。而且那是一具雙臂骨折、半身燒傷,但又並非因肉體的重傷死去,而是死于心靈創傷的年輕同事的屍體。傍晚時分,在醫院的院子裡,每天都在火化著高高堆積著的屍體。老醫生只有把年輕同事的屍體放在高高的死人堆上。他的心情是痛苦而陰鬱的。「為什麼直到戰爭結束後,廣島人還要遭受此等苦難?」這一令人費解的問題並未隨著青年的屍體而燃盡,它將永遠響徹在老醫生心靈深處的一個陰暗的角落裡。而且在長達20年之久的歲月裡,他未曾屈服,同時也不允許他屈服。 這位老醫生就是重藤文夫博士。他所以要比起年輕的牙科醫生,為更加深重的絕望感所困擾,就是因為侵襲青年牙醫的只是一種預感,一種茫然和恐怖,而博士卻已有了確切的答案。 重藤博士是在原子彈爆炸的一周之前剛剛來廣島日本紅十字會醫院赴任的,而有史以來首次在人類頭頂上爆炸的核武器,將博士此後終生的時日同廣島聯結起來,使他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廣島人。在廣島車站的東口,在頭部血流如注的情況下,他爬起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穿過遭到徹底毀滅變成一片火海的城市,向位於爆炸中心附近的醫院跑去。最初,周圍是一片死寂,接著街道上到處是淒慘的嚎叫聲。這一痛苦的哀鳴,在日本紅十字會醫院的博士們從事救護活動的日子裡從未停止過,堆積在醫院院內的屍體散發著可怕的惡臭。 請給我水 原民喜 請給我水, 啊,請給我水, 我要喝水! 還是死掉的好, 死去更好! 啊! 救我,救救我吧! 水, 水! 求求您, 求您了! 噢……, 噢……! 天崩裂了, 街道不見了, 河水仍在流淌。 噢……, 噢……! 夜幕降臨, 夜幕降臨了! 乾澀的眼睛, 潰爛的嘴唇, 被燒得火辣辣的痛, 步履蹣跚, 面目全非的人們, 人們在呻吟。 這一奇怪而超常的爆炸究竟具有怎樣的性質?重藤博士在從事救護活動的過程中,向著這一可怕的事實一步步靠近。廣島所有的倖存者也都在利用各種方法與之接近。重藤博士自從在九州帝國大學內科教研室擔任無報酬副手的青年時代,便是一位同放射線醫學具有密切關聯的醫學家。博士發現日本紅十字會醫院的X光膠片已經曝光,同時還發現準備用以記錄原子彈受害者病情的照相機膠捲也不能再用了。博士還在對城市進行調查時,拾到一片印有薺菜影子的瓦。這時在博士的頭腦中開始清晰地出現了具有放射能性質的炸彈的可怕而真實的形象。三個星期之後,來自東京的科學工作者完全證實了那就是以鈾為原料製成的原子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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