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愁容童子 | 上頁 下頁
八十五


  「不過呀……阿動、小香芽……我講的內容過於艱深了。我覺得,我本身已經被拖到真木彥的思維方式那邊去了。我們把古義人在下午的批判性接受轉到更為生產性的方向上並予以展開吧。也是因為這個理由,最初的正式交談至此告一段落,轉而享受野遊中的聚餐吧。」

  雖然沒有發出笑聲,年輕的阿動和香芽卻顯出了旺盛的食欲。當羅茲圍繞三明治的製作方法做各種說明之際,古義人獨自結束了餐事,躺在塑料薄膜的端頭,感到左腳的炎症和紅腫正在擴展中。他做出要去帳篷中的便攜式衛生間的模樣,往粗齒櫟顯眼的粗壯樹幹方向走了下去。古義人試著將那只脫下鞋襪的腳浸泡在水草豐茂的溪流裡,只見腫大得已經很嚴重了,冰涼的水流雖然鎮住了熱感,痛楚卻從腫脹處的內裡陣陣襲來。

  千動身前往柏林前,曾買來大量名叫SALOBEL的片狀抗痛風劑,自己來四國時,也曾將剩餘部分都帶了來,用完後卻一直沒有再去購買。這一陣子,對於不斷升高的尿酸值不曾採取任何手段,這也是因為自己與內科性質的痛風一直無緣的緣故。浸泡時間一長,便感到流水過於涼了,古義人提起裸腳時,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變了形的大拇趾從根部直到頂端都顯現出異樣的紅色。

  古義人取下用皮帶固定在帳篷內側擱板上的鐮刀,削整著一根垂落下來的粗齒櫟樹枝。手杖很快就將成為自己的必需之物,試著杵了一下,立刻就派上了用場。看見撐著手杖走上來的古義人,羅茲的招呼中充滿了疑惑。

  「是久未發作的痛風病……而且,好像排泄出了確實因為尿酸鹽的結晶而引發的東西。如果耽擱時間的話……很快就會動彈不了的。」

  「那麼,請躺臥在阿動搭建好的帳篷裡。明天早晨,讓真木彥去找抬擔架的年輕人,回來時我再帶上一些消炎藥和止痛藥。阿動,你能留在這裡陪護吧。」

  古義人想像著在粗齒櫟下的黑暗裡聽著流自「湧出的水」的水流聲,挨著因疼痛而不能入眠的長夜的情景,感到自己正被由恐怖和魅惑糾纏而成的東西所充滿。這時,傳來了香芽像是從喉嚨裡因痙攣而發出的幼稚聲音:

  「阿動不能陪護長江先生!即便長江先生本人在森林裡過夜,不也是很可怕嗎?!在孩童時代,還曾有過天狗的男娼那件事呢……」

  「香芽君,古義人先生可已經是成年人了,不會認為夜裡的森林那麼可怕吧。」

  「……我是認為長江先生的病可怕。阿動不能陪護長江先生。如果被長江先生傳染了的話……就連阿動也會可怕起來,那就麻煩了。」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是可以行走的。倘若實在走不動了,就再說那時候的話。」古義人說,「該不是在飯前的商議過程中,說了一些在『自己的樹下』不能說的話了吧?難道我說了破壞規矩的話了嗎?或許,這是為了預防在此後回答羅茲的提問時破了規矩才變成這樣的。倘若果真如此,那株連香樹就真的是我『自己的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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