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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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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自己的樹」的規則 「長江先生為了西鄉先生之犬的事來我家時,我父親好像想對您說一些事,」香芽說,「卻錯過了說話的機會。是關於您發表在報紙上的文章……」 「說是對《密封艙中的靈魂》這篇隨筆深為贊許。」阿動接過話頭。 「這個標題,我覺得不像是我的風格。」古義人應道。 「不是書,聽說是發表在報紙上的。標題可能是記者加上去的。父親突然去世了,卻說起了那樣的事,我覺得非常稀奇……」 「那是一篇什麼樣的隨筆啊?現在呀,與其說我的記憶力容量有限,不如說用於記憶的能量本身開始衰弱了。」 像是事先經過商量,阿動隨即把兩人聽來的內容作了說明: 「我想,大概是有了什麼預感吧,他說起了你寫的那篇關於死亡的文章。就是肉體被焚燒之後,靈魂就被封閉在小小的密封艙裡,浮游在宇宙空間……」 「當我問道,那麼小的密封艙是如何使其飛往宇宙空間去的呢?父親當時正在喝酒,就用自己的手指比畫著說,端著的這個酒杯的周圍也是宇宙空間呀,說的該不是這個意思吧?……」 「文章裡說,靈魂結成小小的團塊,在漂浮的同時,也在鬱暗的心緒中後悔…… 「在這一過程中,靈魂那小小的團塊發生質變,紛紛散落而下。於是,靈魂就連後悔功能也喪失掉,密封艙就只相當於一個浮游著的空蕩蕩的容器而已…… 「她父親說,對於『在宇宙空間裡,漂浮著無數這樣的容器』這句總結,他深有同感。」 「……我呀,仔細回憶並思考了你們所說的內容,十四五歲時的志賀君的面容便浮現在了腦海裡。實際上,這與我們將要討論的問題並沒有什麼關係,可是……」 香芽和阿動溫順地傾聽著古義人的敘述,可一旁的羅茲卻沒有接受眼前的情景。上次造訪準備之中的度假村時,她的皮膚被陽光灼得通紅。她有一種本能,就是想要教育那些年輕人,比如在這樣的時刻——為了對古義人參加父親的喪禮並進行弔唁一事表示感謝,香芽在阿動陪同下前來致意——就不能不發表一通教育性的高論。 「我認為,你們剛才歸納的東西,並不像是古義人慣常的思維。因為,古義人關於死亡的想像基本都是悲觀的。 「古義人從祖母以及母親那裡聽說並接受了『自己的樹』的影響。你們所說的內容,與『自己的樹』的思維相矛盾。小香芽,阿動,你們都知道描繪這個傳說的文章吧?」 「知道。」 「我也讀了,在阿動的推薦下……」 「我想請古義人自己把這事歸納一下。」羅茲說,「因為,我想從這個傳說展開今天的話題。」 「在這塊土地上出生並死去的那些人,在森林裡都擁有屬各自的『自己的樹』……當這個人死去時,靈魂便離開肉體,呈螺旋狀升空並飛向山谷裡甕形的空間。然後,就停留在『自己的樹』的樹根處……在日語中,也叫做樹根兒。羅茲,這其中存在著微妙的差異……經過一段時間以後,再度描畫出螺旋形,從甕形的空間飛降而下,進入剛剛出生的嬰兒體內。給我講述了這個傳說以後,我受到了教育……總之,就這麼接受了這個傳說。」 「這與小香芽已經去世的父親所體驗到的感動,是不一樣的吧?較之於積攢起魚仔渣滓般空洞的密封艙,這個傳說更能給人們帶來鼓舞。從祖母那裡,還聽說了有關在『自己的樹』下,孩子的自己有時會遇見上了年歲的自己吧?」 「是那樣的。我被那個傳說迷住後,還試著模仿了一回。進入森林,選擇其中一棵樹。恰好遇見現在這個歲數的、老年的我歸來。孩子的我於是就見上了老年的我。 「用現在的我的語言,來說當時的空想……也加上其後聯繫起來考慮的事情……老年的我呀,該說是人的智慧呢?還是智慧之達成呢?我知道,惟有那很小的部分是自己所能做到的。在痛切的想像之中,我自覺到了這一點。好像我還曾考慮過,孩子的我也曾是這樣的吧?因為,少年有過一個夢,那就是希望自己在更高的層次上完成智慧之達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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