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愁容童子 | 上頁 下頁
七十九


  「往這裡攀爬的這一路上,喉嚨渴了,就讓小年輕下山去找點兒冰鎮啤酒什麼的送來。你好像受了驚嚇,就給解釋一下吧……早在讀大學那陣子,你可就露出過這種眼神。可也沒因此而認為你是個天真的傢伙……

  「你來得正好,不一起聊聊嗎?或許,你已經從織田君那裡聽說了……說起來,就是決定貫徹初衷。打算首先著手的,就是把多年來的構思寫出來。也是因為還有這個能力。這種工作,假如實際開了頭,還是有一些時間的。

  「先前,剛開始吃午飯的時候,田部女士,這可是一個不願浪費時間的女人,不是立刻就說起關於座談會的事了嗎?現在也是,從她的鋼琴演奏中可以感受到那種遲鈍感,當當、當當!你該不會因為協商工作還沒進行到那個程度而感到不愉快吧?

  「總之,就咱自身而言,該說是退休以後呢?還是說半退休的生活呢?打算使其與文化計劃兩相對立。咱並不很忙。織田君也對這個想法有興趣。那人呀,可是世界級別的內科醫生……

  「你搬到這裡來,未必就很舒適吧?羅茲和真木彥一旦結婚,就連照顧阿亮君吃飯都會有麻煩吧?

  「……細細想來,咱的人生可謂波瀾萬丈。從你的角度看,會認為咱走了很大的彎路,可是……大致說來,卻也有一些你不可能經歷的樂事。真正經歷過這些樂事的,嗯,有蘆原君、蟹行君,還應該加上咱吧……

  「總之,人的一生啊,如果臨近結束並進行決算的話,好像是要設法讓收支平衡的。就拿咱來說吧,為了今後要寫的那部長篇,就走了很長一段彎路嘛。如果認為這與長江君和阿亮共度一生相類似的話,那倒是很有意思。」

  早在年輕時古義人也曾覺察到,黑野深邃的眼中充滿女性般的濃濃柔情,那張疲憊了的山羊似的面龐,怎麼說也是美男子型的。

  「……咱是要重新寫小說的,關於這件事本身,咱不會徵求你的意見。倒也不是如同織田君所說的那樣:向世界級的長江徵詢建議恐怕很困難吧。咱只是接著幹以往就想幹的事情而已。

  「只有一件事,想向你討教討教。不是把你作為研究法國文學的專家,而是作為普通的讀書家,想聽聽你的意見。也是想作為開始寫小說的起跳板吧,咱打算閱讀薩德。咱之所以想要寫小說,是在考慮把薩德這個話引子導入到這個國家裡來。現在沒有了當學生那陣子的閒暇,就想重新閱讀翻譯文本……就現階段的研究水準而言,有沒有好的翻譯文本?」

  「我認為,岩波文庫的《朱絲蒂娜或美德的不幸》不錯。是遠比我們年輕的人翻譯的。」

  「最能反映薩德特質的部分,被完整翻譯出來了嗎?也就是說,沒有因懼怕禁止發行而做曖昧處理吧?」

  「朱絲蒂娜,也就是美德的姑娘,經歷了種種磨難。在那過程之中,即便她的身體……傷痕啦,奇怪的訓練留下的痕跡啦,遭受了可怕的磨難。那些道德敗壞的私生子觀看著這些傷痕,同時還要評頭論足、以此取樂。你說的就是這些情節吧。和朱絲蒂娜在一起的其他姑娘,長年被鞭子抽打的屁股都已經硬邦邦的了。那裡的櫻樹正在脫落的樹皮開始發硬了,我想,大致就是那種感覺吧。」

  「咱與你可不一樣,沒有那些對樹木的愛。翻譯文本中沒有更直接一些的、肉體固有的、薩德特有的描寫?」

  「與那個硬邦邦的屁股相對應的,還是朱絲蒂娜那張白花花、緊繃繃的屁股吧。還有一處,就是吹噓調教了朱絲蒂娜的那個惡棍,能夠把攏起五根手指的手掌輕鬆地取出和放入。那也是在前後的器官裡。」

  田部夫人從草坪上悄無聲息地走近前來,向古義人和黑野各遞上一支小瓶裝礦泉水,相繼用撒嬌和批評的語調說道:

  「長江先生,下次請不要再從鋼琴奏鳴曲中逃走。我可要指派人去守門了……不過,即便像先生這樣的大人物,也只是一個男人呀,說了非常過分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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