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愁容童子 | 上頁 下頁 |
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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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愛犬帶回來的字據,關於『犬舍』的事,還有記錄送養出去的狗的帳簿,他全都給帶走了。因此,家裡根本沒有資料什麼的。到目前為止,對於那些由町公所介紹來觀看『犬舍』的客人,讓看倒是讓看,只是我不去寒暄。 「我聽阿動說,在他的祖先中,有一位用岩笛調動百來條狗的『童子』。於是,我就對叔祖父也曾被說是『童子』一事真的產生了興趣。在那以後,我就以阿動為對象,也對他說了『犬舍』的來歷。今天迎來長江先生並介紹情況,倒不是因為長江先生成了著名作家,而是由於其他原因……在西鄉先生于西南戰爭中敗北後,把他的一條愛犬帶回來並大量繁殖,為這種徒勞的事業奮鬥不已的人,我覺得確實可憐,這才說了這些話。」 與真木彥開始共同生活以來,羅茲並沒有在智慧上變得富有生氣,倒是在那張因步入中年後精力不濟而顯得緊張的面龐上,皮膚顯出了與年齡相應的鬆弛。這一天,在回去的路途中,羅茲也露出了倦容,卻還想振作精神,對阿動說上一些有意義的話。 在這次對「童子」的「犬舍」所做的調查之中,羅茲帶來了真木彥贈送的佳能數碼相機,以及那本活頁筆記本。古義人最近為年輕人編輯的本人作品閱讀指南這本書的校樣,此時也夾放在她的活頁筆記本裡。為了這本書,羅茲正在核對古義人所作的、與法國作家以及法國文化參贊之間公開討論的記錄。在與真木彥開始同居前後,這項工作曾被丟在一旁,她因此而放心不下。 於是,羅茲坐在正駕駛著汽車的阿動身邊,並不隱瞞想讓他聽自己敘說的意圖,開始確認古義人所作記錄的細部。 「關於今後要創作的小說,古義人寫道: 其實,我還沒有達到起草這部小說草稿的階段。現階段,只是每天在寫創作日記。 「接下去是一段告白,是把古義人最近回到故鄉後要幹什麼與小說的構想方法重複起來的告白。 我的主人公為什麼不願繼續住在東京這個中心地,而要到邊緣地區的森林中去呢?也算是我的分身的這位主人公,是想要重新驗證他自己創作出的作品世界中的根本性主題系列,更具體地說,就是鄉愁中的每一部分。尤其想要弄清楚有關『童子』的一些問題。存在於本地民間傳說中的這種『童子』,總是作為少年生活于森林深處,每當本地人遭遇危機之際,『童子』就會超越時間出現在現場,拯救那裡的人們。 「這實際上是古義人現在正做著的事。今天的實地調查,就是這其中一部分。阿動協助古義人所做的工作同樣也是如此。但是,我認為古義人和阿動對『童子』的把握方法存在著差異。前不久,真木彥曾經指出過這一點,只是到了今天,我才覺得實際情況確實如此。 「如同剛剛讀過的那樣,對於古義人來說,『童子』總是作為少年生活于森林深處吧,每當本地人遭遇危機之際,『童子』便會超越時間出現在現場,拯救那裡的人們,是那種極富神話特性的人物。 「另一方面,阿動的『童子』不都是很現實的嗎?!都是些實際在這裡度過人生的人物。『動童子』雖說在與強盜龜之間的活動中具有神話和民間故事的性質,可在銅山的暴動中,卻是實際發揮了作用。最後,溺死于森林中的大水,屍體被人們發現。阿動似乎對這一類『童子』的生活方式抱有興趣。照看了西鄉先生愛犬的『童子』也是如此,回到真木本町後,常年從事狗的育種和繁衍,太平洋戰爭臨近結束時,身為八十多歲的老人而死去。」 古義人看著正駕駛汽車的阿動被曬黑了的粗壯脖頸透出黑紅色,同時在想,他該陳述自己的意見了吧?但是,羅茲沒給留下這個時間。她喘了一口氣,大聲朗讀接下去的記錄: 主人公早在自己的少年時代,曾在教師的帶領下,參加了由孩子們為主體的、前往森林深處的探險。現在,他本人將扮演教師的角色,把村落裡的孩子們集中並組織起來。 「阿動,你正在制定計劃吧?就是把阿新、阿勝以及其他孩子集中起來,以古義人為隊長,進入森林深處探險的那個計劃。」 由於阿動沉默不語,因此古義人代替他提出了修正意見: 「那個呀,是名為『森林的不可思議』的探險,與有關『童子』的系列不同,屬其他民間傳承故事。」 然而,在這一點上,羅茲比古義人更瞭解實際情況。 「阿動和真木彥一起,在考慮將迄今各不相同的兩個民間傳承故事結合到一起來。在這次探險中,想要讓古義人見證這一切……在野遊之前就揭穿這一點,也許是我的不好…… 「在這個記錄中,我認為特別有趣的,是下面這一段。當古義人在市個穀的日法學院談話之際,小說還僅僅處於構想階段。可是,那個叫黑野的人卻給十鋪席發來了信函,這種變故實際上是可能發生的。 「《堂吉訶德》下篇裡,小說中的那些人物即便知道自己將被如何描繪,還是會與知道這一切的第三者交往並採取行動。這就是我所說的有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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