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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這位具有新派特徵臉型、浮現出深沉思考神情的中年女性問道:

  「今天的演講,是以您對』桃太郎的誕生『的看法為依據的吧?」

  「那是什麼樣的看法呢?」古義人反問道,「我並沒有閱讀過……」

  「不,不!」東老師浮現出戒備的微笑,「應該說,是我沒有很認真地閱讀過。」

  「那麼,你為什麼會提出剛才這個問題?」

  面對羅茲的問題,和善的微笑從東老師的表情中消失了。

  「對於日本人來說,有關桃太郎的分析,是舉國一致的相同看法之一。在這個範圍以內,運用新的學說觀點進行的解釋,我們大致也還是能夠預計的。」

  然而,無論古義人還是羅茲都沒有對這句話表現出恰當的反應,於是,原任中學校長便勸解般地說道:

  「日本人有關桃太郎解釋的整體情況形同網目,而新的解釋恰好彌補了網目中的欠缺。如果從這個意義上理解的話,對於新的解釋還是可以預期的。」

  「也就是說,是一種構造主義式的接受方法呀。」古義人也在封堵仍不服氣的羅茲的反論。

  這就是事情的原委,然而,翌日下午出現在十鋪席的阿紗卻因此而開始了對古義人的批判:

  「昨天,東老師不是很風騷嗎?原任中學校長也是,對邂逅相遇的昔日部下勉勵得也太過分了吧。你們兩個人呀,好像都被那個美女教師給看穿了。」

  接著,阿紗敘說了今天早晨在河邊的大道上被迎面相遇的東老師叫住攀談了的以下內容。注意到羅茲也很有興致地湊過來後,阿紗的敘述就更為詳盡了。

  東老師開口就對阿紗說,你不是一個喜歡說閒話的人,因此想和你說一些文學圈子裡的話題。

  「其實我並沒有讀過這本書,只是在報紙上看過相關介紹。說是在君特·格拉斯的……那可是德國的大作家呀……《我的世紀》這本書中,《凱旋門》的作者雷馬克與另一位老作家就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回憶,在年輕姑娘面前進行對談。聽說這位姑娘向她的上司報告說,兩位作家都竭力展示自己的魅力,想要在姑娘面前留下美好的印象。

  「我當時還曾半信半疑,覺得地位如此之高的老人們怎麼會是這種貨色呢?!可是,昨天聽了長江先生和校長先生的一番高論後,就全都明白了。」

  阿紗只向羅茲顯示一下聽到這番話語後的惱怒神態,便學說著當時自己所作的回答:

  「那本書呀,我倒是因為偶然的原因讀過。前往柏林的嫂子在藝術院舉辦的作品朗讀會上,請君特·格拉斯先生在收入了他的百幅水彩畫作的豪華版上簽了字,然後就寄送給了古義人。由於哥哥不能閱讀德語原版書,便轉送給了我,我就從這百篇小故事中隨意選讀。那一章節我也讀了。

  「兩位上了年歲的作家是故知舊友,那個章節說的是他們圍繞有關歐洲戰爭的一些有分歧的回憶展開的談話。在那個時點上的雷馬克,也就是古義人現在這個歲數吧。不過,東老師雖說眼下還算漂亮,可從年齡上來看,較之于故事中的姑娘,就與古義人和我家先生相近多了。假如說那兩個傢伙真的不安分,那也是因為從相近的年齡中感受到了親近感吧。」

  讓羅茲盡情地開心一番後,阿紗開始教訓起古義人來:

  「那些非常自信的女人呀,大都市里自不待言,即使我們這種深山裡,對年過六十的男人顯出慈悲並讓他們嗅到腥味,實際上卻堅定地保持著批評的姿勢呢。千萬不要被人小瞧!我對我們當家的也說過這樣的話:』從幻想中清醒過來吧!『」

  不過,阿紗說完了這些逆耳的忠言後,隨即就昨天的講演誇獎了古義人和羅茲。於是,被鼓起勁頭來的古義人和羅茲便邀請新的聽眾阿動,一起圍繞有關昨天在孩子們面前所講授的特別課程的回憶再次進行研討。

  「由於阿紗的建議,一開始就請古義人朗讀講談社版的英日對譯《桃太郎》文本。那時,孩子們安靜極了。

  「但是,在我開始朗讀英譯部分時,孩子們卻嘈雜起來。這就是那些被命令』起立!敬禮!『時,極為柔順地服從命令的孩子們嗎?這在美國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事……那些身著同樣的服裝,面部顯出同樣表情的孩子們,現在卻是在抵制我呀。」

  「我倒覺得,孩子們該不是熱情地想要努力聽懂你的朗讀吧。大概是缺少直接聆聽地道英語的訓練,跟不上朗讀的速度,這才發出聲音的吧。」

  「如果是《桃太郎》的話,我想,他們都很清楚故事的內容吧。」阿動在為後學們辯解。

  「知道故事內容和傾聽文本朗讀可不是一回事吧,羅茲?最初的章節是所有日本孩子都很熟悉的。』這是很早很早以前的故事。/當老婆婆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一個大桃子/順水漂流過來。/流啊,流啊,流過來。『

  「這一段的英譯非常長,連我也想向羅茲提出疑問。當你讀到老婆婆在河邊洗滌herclothes的時候,我理解為她只是在洗她自己的衣服,於是我就開始惦記,老公公的內衣又該怎麼辦呢?

  「緊接著那段話後面的部分,也就是桃子camebobblingdown這段話翻譯得非常出色。

  「不過,再接下來的部分,在英語圈中或許也有這種口頭禪,也就是老婆婆所唱的』那裡的河水苦澀,這裡的河水甘甜『,說是』那裡的河水是魚兒的眼淚所積成……『,朗讀到這裡時,也有英譯句子過於冗長的緣故,孩子們就喧鬧起來了。」

  羅茲點著頭,然後催促著古義人道:

  「古義人所說的是文本的構造分析,我希望大家再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因此,請你先對阿動進行說明。」

  古義人開始了敘述:「在自己的記憶中,《桃太郎》的故事是這樣開始對孩子們講述的:』老公公上山去砍柴,老婆婆到河邊洗衣服『。對於存在於這種對比之中的意義,儘管自己那時還是孩子,卻也已經感覺到了。於是,從一開始便把這一點放置在了故事的中心……

  「在英文版的畫冊裡有一個畫面,畫的是回來吃午飯的老公公面對老婆婆撿來的桃子萬分驚訝。在這個畫面之前,則是He』dbeenoutchoppingwood。在我們的理解中,他並沒有去砍伐大樹。所謂砍柴,就是籌集薪柴之類日常性的小小工作——如同老婆婆洗滌衣物一樣。我從柳田國男①的書中得知,以往的農家,也就是並不擁有大量農田的尋常百姓家,通常位於森林與河川之間,也就是半山腰的斜坡上。在家裡,老公公和老婆婆是這麼沿著兩個方向去勞作的:

  ①柳田國男(1875-1962),日本民俗學家,詩人——譯注。

  山↓

  ↑河

  「於是,這裡的山與河便構成了縱向軸線。而且,河流還形成了下面這種通往外界的橫向軸線:

  →越過界限通往深山

  ←越過界限終於通往大海

  「這裡的縱向和橫向軸線,維繫著村莊這個小小世界的秩序。

  「神秘的力量之源,存在於逾越了界限的深山之中。而外敵所居住的可怕處所,則在於河川的另一端。越過大海才能抵達的島嶼,便是外敵最為集中的所在。

  「從那神秘的力量之源,出現一個出生時異于常人且生長極快的主人公。不久之後,他要順流而下去迎戰外敵。在沿著那條橫向軸線前進的過程中,他邂逅了小狗、小猴和雉雞。它們可以在空中,在緊挨著地面的位置,甚至在連接這兩點之間的樹木上升高或下降,從而發揮各自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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