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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第五章 「普通人」的苦楚

  古義人出院回到家中,書齋兼寢室卻變了模樣,是阿動此前幫助整理的。眼下,阿動正前往醫院去取遺留在那裡的隨身行李。為了在窗子對面擱置台架,以便架放包裹著石膏的那條傷腿,床鋪的朝向被倒了過來。將頭枕放在此前一直是擱腳的處所躺臥下來,卻見隔著山谷的南側群山的棱線煥然一新,宛若用軟質鉛筆在厚畫紙上勾出的線條。沿著那棱線,常綠闊葉樹的自然林由東往西連接成一片。天際則猶如木版印製的藍色平面一般,向周圍漾展開去。

  密密叢叢的常綠闊葉樹那繁茂之中,也顯出濃淡不勻的綠色條紋,古義人凝視著那裡,卻不知緣由地泛起了原本並不清晰的記憶。下方,人工種植的杉樹和日本扁柏的混成林漫無邊際,被採伐後的處所則由青草鋪成翠綠的平面;再下方,面向山谷展延開去的陡坡上,根本無法造林,依然只見綻放著白花的日本厚朴與其他樹木一起,顯眼的高大樹身形成了叢林。

  常綠闊葉樹群落零散分佈在較低的地方,其中一片樹叢正痛苦地扭動著樹身。接著,相同景況又發生在相隔開來的其他群落裡,古義人這才明白,是陣陣山風吹刮在不同樹叢的緣故。山棱高處相互連接的濃淡不勻的綠色,一直在沉寂著。

  ……門鈴該是正常的呀!古義人卻聽見從關閉著的大門外側傳來直接叫門的聲音。不大工夫,此前還聽得到的淋浴聲響停了下來,聽腳步聲,像是羅茲正大步往大門走去。

  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那男子卻不可思議地讓話語的音節極為清晰,在轉彎抹角地進行著說明。在反復聽那說明的過程中,古義人漸次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們此次前來並沒有預約,只是您應當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那就是我們想要面會長江古義人先生。我們是特意從松山趕來的。雖說已經收到回函,說是拒絕接受我們通過信函提出的採訪請求,但今天在醫院聽說他已經出院,就直接趕來,再度提出採訪請求……

  每當對方提出這種要求時,羅茲便以「事先沒有預約,長江又是病人,還不能會見記者」為答。不過對方不為所動,又開始進行說明。在這反反復複的過程中,羅茲原先一直將大門只開一條小縫,本人則站在門內應答,這時似乎因為對方毫無反應而感到不耐煩,想要重新調整自己站立的姿勢。看來,她決定要在對方眼前暴露自己的全身。

  「如同你們已經看到的那樣……剛才我正在淋浴,因而失禮了。」(不,不!不用客氣!「與其聲音相符的年輕人口吻,是那個年輕男子在應答。)為了正確表達我的話語,我就到外面來了。可以嗎?我負責收發和處理古義人的所有電子郵件、傳真,還有電話,所以我知道。古義人拒絕你們的採訪要求了吧?!」

  「是的。可那已經是這次受傷以前的事了。情況也發生了變化,因此就來到這裡,想要直接請求接受採訪。」

  「怎麼發生了變化?如果受了傷,不是更難以接受採訪嗎?」

  「話是這麼說。」對方說道。

  沉默在持續著。看樣子,羅茲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她要親自說出口來了:

  「貴報社不是把古義人受傷之事寫得滑稽可笑嗎?!」

  「那是社會部。」中年男子的聲音取代年輕男子回答,「我們是文化部,今年要搞一個」正岡子規·再發現「的特別策劃。子規,你知道吧,俳句詩人。

  「長江先生因為以往那些微不足道之事而難以釋懷,作為我們來說嘛,可並沒有對他抱著批判的姿態。不過呀,這不是子規逝世百年的策劃嗎?!希望大家都以更開闊的視野來看待問題,因此就由我們出面,鄭重其事地前來提出請求。如果拒絕我們的採訪,那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呀。雖然如此,我們還是特意從松山趕來,希望能夠促請重作考慮。

  「假如因為受傷而躺倒的話,不是無法進行寫作工作了嗎?我認為還是可以稍微對我們說上幾句的。是這樣的吧?」

  「『是這樣的吧?』……我是美國人,全然不瞭解日語的複雜之處,也不瞭解日本媒體的風習。儘管如此,比如說,你不是說子規的新文本被發現了嗎?關於子規,古義人以前就曾寫過,反復去說同樣的話不是毫無意義嗎?!在這種前提下,即便你們見了古義人,也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聽門口的動靜,這一次,中年男子也沉默不語了。長時間的沉默之後,響起了羅茲的聲音,清晰地顯示出她終於忍耐不住而越過了界限。

  「我再說一遍。雖然已經予以拒絕,你們還是突然闖來,強行要求面見負傷在身的古義人。儘管我沒有這個義務,卻還是耐著性子向你們解釋。但是,你們反復提出相同的要求,而且,在沒有可說之事以後,你們也不回去,只是嗤笑著打量我的全身。你們想要幹什麼?!你們在對我進行性騷擾,我要告發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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