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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第三章 通往夢境之路

  托運的行李剛剛送到,羅茲便從中取出《堂吉訶德》英譯本,那是一部在米黃色光澤的底色上飾有金色豎紋的裝訂本。雖說已是舊書了,卻是一部未經裁開的精裝本大部頭特製本。

  這是要將古斯塔夫·多雷①為《堂吉訶德》繪製的插圖全都集中到一起。由於羅茲不擅長手工活計,古義人便替代她裁開柔軟、輕薄的頁面,卻又不時沉迷于多雷的插圖作品,拖拖拉拉地花了半天時間才裁割完畢。

  ①古斯塔夫·多雷(PaulGustaveDore,1832-1883),法國漫畫家——譯注。

  羅茲將這些插圖擺放在鋪有榻榻米的六鋪席房間裡的經幾上,以此作為始自今日的新生活的標記。書的色調本身,與經幾的色澤比較協調。這張經幾,是古義人作為母親的遺物從老屋裡取來的。習慣於把不需要的物件扔掉的年輕人好像正張羅著,要把老屋後面儲藏間裡祖母的生活用具,在日後發大水時從堤岸上扔下去。古義人用一隻手把這張經幾拎了回來,意在告訴他們可以隨意處理餘下的物件了。

  其實羅茲正在閱讀的書,是——鋪著這次汽車旅行時從京都的舊貨店買來的褥墊——在JR真木車站前的散步甬道上曾讀過的那本現代叢書系列版的《堂吉訶德》。羅茲似乎是一個有著教育癖的美國知識女性,她這樣對古義人闡釋著自己的讀書方法:

  「我的老師諾斯羅普·弗賴伊在引用羅蘭·巴特的學術觀點時這樣寫道:巴特指出,所謂認真的讀者,是那些』重新解讀『的讀者……但我認為,這裡指的未必就是重複閱讀。對!並不是重複閱讀!而是在文本所具有的構造性展望中進行閱讀。是要將徘徊於語言迷宮中的閱讀方法改變為具有方向性的探究……

  「我之所以一遍又一遍地閱讀《堂吉訶德》,正是為了這種探究。至於古義人你領著阿亮回到森林裡來,如同你本人經常說起的那樣,是因為感覺到自己已經步入老境,可是,這其中就不存在』重新解讀『的原因嗎?而且,就你而言,並不是重新解讀其他作家的作品。即便把其他作家的作品包括在內也無大礙,不過,我認為最為重要的對象,還是迄今為止你所寫過和你所做過的一切。

  「古義人,你不正在那個構造性展望中閱讀自己迄今為止寫過和做過的一切嗎?你沒有彷徨於語言的迷宮裡,而是希望具有方向性地探究步入老境後的人們所面臨的生與死的問題。

  「至於我,已經獲得在日本生活一年的獎學金,希望通過見習古義人所作的方向性探究,來確定自己的專題論文的主題。請多加關照!」

  遷移到森林中的房屋裡來還不到一個星期,與這種驟然嚴肅起來的表態相呼應,羅茲在談話中不斷援引莎士比亞和葉芝。而且,這也是以她的老師諾斯羅普·弗賴伊為媒介而說起的。

  「在多倫多留學時,我在課程中曾經學習過,至今還記得一些臺詞。

  「其中一段,就是著名的《李爾王》閉幕時分的……精神抖擻地就要前往彼界、充滿豪情的』……業已死去的臣子,不能再度入宮為仕。『那段拒絕留任邀請的臺詞:

  Ihaveajourney,sir,shortlytogo:Mymastercallsme,ImustnotSayno.

  「另一段則相反,是葉芝的一段詩句,大意是即便已經步入老境,卻還想要在生界兢兢業業地一直幹下去。

  Anagedmanisbutapaltrything.

  Atatteredcoatuponastick,unless

  Soulclapitshandsandsing,andloudersing

  Foreverytatterinitsmortaldress.」

  古義人也曾翻譯過這段詩,確實認為這些詩句好像是在歌頌現在的自己。

  上了年歲的男人只是毫無價值的玩意兒,

  如同被木棒支撐著的襤褸大衣。

  只要魂靈不能以手擊節歌唱,

  就讓理應死去的肉體開口,

  更加高聲地放懷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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