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 | 上頁 下頁
六〇


  「我的頭腦不好,所以整理了一下基本的數字。你十八歲,你的兒子二十八歲?那就是你兒子十歲時你才下生,你是怎麼生出來的?難道是你兒子做疝氣手術時,從他的睾丸裡生出來的?」

  我從他的構思當中意外地發現他把我的下意識當作幸運的事情了。而且,我看出這位有點兒肥胖的中等個子訊問官雖然外表裝作平庸,但他絕不魯鈍,所以,我靜等那些哄堂大笑的戰士們靜下來。

  「我三十八歲,是八歲的森的父親。如果你想掌握基本的數字,就由這裡出發吧。後來,我和森發生了「轉換」,我返老還童變成二十歲,森也成長到二十歲了。這不是很簡單的算數麼?」

  「因為革命家反對任何歧視,所以,我這句話也並不是為了歧視才使用的。你是『癲癇』病?由於這種病才頭腦出了問題?當然,我們作為革命家,對精神病患者一般是不歧視的……」

  「那並不是你所謂的措詞不當而造成的下意識的錯誤,而是你十分清醒的神志造成的歧視。我是受過某些歧視的呀。我想讓你們明白的是很簡單的事呀,如果你們還有理解的精神的話!森為了他的事業的初步成功,帶著你們黨派裡的女學生走了。但是,要實現他的事業就必須實現『轉換』的使命,在這一點上,它才具有意義。這和你們的黨派對敵對的黨派所做的歧視的姿態是沒有關係的。森不是你們的戰士!……直到現在,你們對『大人物A』也沒做出明確的評價吧。你們宣稱『大人物A』為了讚揚襲擊者而召開大會,可是你們至今還沒有關於『大人物A』的評價?對於你們來說,『大人物A』實際上是什麼人物?他為什麼必須遭受襲擊?如果你們已經認識了這個道理,為什麼在森動手之前你們不去幹?」我如此據理陳詞時,一直盯著訊問官的眼睛,因為有句老話說要靠毅力制服狗,就得死盯住它呀。哈哈。他那圓鼻子頭的周圍好像忽然充血,不知在什麼時候用偏振光鏡排除了我的目光似的露出了滿臉冷漠。也就是對我今後即將遭遇的慘事的冷漠。與此同時,他身後那些笑得沒勁兒了的人們卻一致向我表示了敵意。他們一動也不動,從身上冒出強烈的臭味兒,仿佛馬上就要抓起鋼管,給我身上戳出上百個內出血的血斑來。

  「你們不要挑撥森的父親,也不要煽動年輕人啦。」「志願調解人」機靈地進行他的專職工作了。「森的父親確實是襲擊『大人物A』的那個人的親人。至於他怎樣想,就憑他去想好了。只要那想法對運動有利……森的父親可是有用的人呀。因為你們雖然能夠瞞哄官方把森帶進大學,但是,他發言時需要森的父親當翻譯呀。森的父親是唯一能勝任這項工作的人啊!」

  「戰士森,來到大學裡了。」訊問官若無其事地說道。「他說話時,頭部的創傷確實產生震動,所以,演講時恐怕需要人幫助的。……戰士森確實克服困難完成了義務,可是他沉默寡言啊。」

  「沒有反對意見!」一陣強烈的共震,震顫得覆蓋著木板的玻璃嘩啦嘩啦響。

  我覺得那個發出像鈍器似的粗笨而又沉悶的聲音的、由於用力過猛而目光呆滯的戰士是個無法忍受的卑劣的傢伙!而且,……特別是因為我出於十八歲的魯莽,終於對那個引誘青年的、而且是利用森來做那事的小官僚遏止不住憤怒,顧不得腳下蹣跚就向他打去!

  「把我的森還給我!」我尖聲尖氣地喊叫。「我不許你們把森叫做我們的戰士!把森還給我!」

  可是,我把話全都喊完了麼?我的拳頭指向的目標的那顆人頭霎時間低下去了,從他兩旁跳出兩個相似形的機器人,把我給掀到一旁去了!我的後腦勺撞在覆蓋玻璃的木板上,證明了那木板的有效性之後,滾倒在地板上了。雖然沒斷氣,但是,我充分地體驗了疼痛,我佯裝昏迷不省了。這種士兵的暴力和湄公河三角洲的電影一樣,除了在不高興的臉上現出的厭惡之外,仿佛在能量的源泉上還有不可抗拒的龐然大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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