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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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表示憤慨是很自然的啦。『義士』。……但是,作為事實,有那麼些年輕人在活躍,而且很可能是遵循黨派領袖們的基本路線的。實際上,在私人的集團裡也有可能造出原子彈的呀。森的父親,是這樣的吧?」 「我以前說過,如果不考慮運輸手段,單單放置在那裡,這種原子彈在私人集團裡也能製造。」 「可是,真的存在著想造原子彈的青年麼?」「志願調解人」忽然正顏厲色地說。「如果說超級大國獨佔核武器就是現狀,那麼,弱小國家也有擁有核武器來改變現狀的權利呀。並且,既然國家以民眾為人質來獨佔核武器,那麼,黨派乃至個人研製核武器從反抗的心理來看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具體的說,如果是廣島、長崎的被炸者和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改變了挨殺的血緣而造出核武器,在這個現代世界上,誰又會以道德的觀點去責備呢?」 「是這樣的麼?如果反對核發電的各位運動家也有那樣的對核的相對的想法的話,剛才我的悲觀就是愚蠢了。現在不是已經不處在那個階段了麼?!……可是,實際上是哪些年輕人在於那些事,在某種地下工場裡幹?!」 「志願調解人」不做回答,他默默不語。然而,要想透視沉默者的內心,從他的背後來看是很有效的。我感到「志願調解人」在活動過程之中,不管他希望還是不希望,在某種程度上是通了情報的。但是,他如果對我們公開那個政治黨派的內部情報,他也就因此而失去「志願調解人」的立場了。 「如果要說那些在現實當中正在製造原子彈、或者至少打算造原子彈的孩子們的情況、有一件事你們可以問森的父親, 『義士』。因為森的父親就是那些急於造出原子彈的年輕人的亂闖的犧牲者呀。」 「你說他是犧牲者?」 「說我是犧牲者不過是誇張了一點。……我雖然沒盤問他們是什麼黨派的人。是我從再處理車間運送時,被身穿洋鐵皮鎧甲的那些人搶走了核物質。僅此而已。」 「在那個事件裡,和核小偷一直搏鬥到最後,受到核輻射的研究人員就是你呀!當時我在M·I·T,但是波士頓做了報道,我很感到啊。就是那《基督教科學箴言報》!那簡直是我反對核發電運動的精神支柱啊!那是你幹的麼!」 「那真是一段佳話啦。」未來電影家冷冷地說道,讓我心頭火起。 「你胡攪蠻纏麼?」 「不是胡攪蠻纏,而是一切現實行動都有值得批評的地方啊。」「志願調解人」為了掩護麻生野插嘴說道。「根據剛才的邏輯,你認為革命黨派的年輕人從官方的獨佔奪回核物質是合法的了?然而,在發動襲擊的青年人看來一名未必就是官方的看門犬的研究員、技術員,竟然不怕遭到輻射而奮力保護核物質,這難道不是核電站的最低層的成員也在維護官方獨佔的核體制麼?而且,那位研究員,技術員根本不是核官方的什麼代表,所以用不著為了盜竊核物質而殺死他,所以襲擊失敗了,研究員、技術員也遭到了輻射。那是一場到處碰壁的事件呀,對於革命黨派來說……」 「你也是那次盜竊核戰鬥的參加者麼?」我一本正經地問「志願調解人」。 「怎麼可能呀?!」「志願調解人」當場否定了,但是,我保留了懷疑的餘地、他那鐵青的皮膚不正是受到輻射所致麼?他肯定是「洋鐵皮人兒」的一員啊。 「在東京的某個角落裡,有一個具有豐富的政治想像力、倫理感和對人類的根本的愛的集團。(麻生野開始這樣講述了。這不是一部絕對不可能完成的虛幻的電影標題麼?哈哈。)如果有朝一日他們宣佈已經研製和擁有原子彈了,我們的國家不是就改變了麼?至少現在在那裡沒有死亡的威脅,或在街上漫步、或在餐廳用餐的東京民眾就不緊張了。這對於『義士』來說,不是有助於消除悲觀主義的麼?」 「不可能啊!從任何意義上來講,想在評價核彈的作用時找出積極的因素,都只能是失望!」 「這種絕對主義太天真了吧?……我現在要去會見黨派的領袖,對他們談話的基點就是:如果革命黨派根據原則、自力更生研製原子彈,我沒有理由反對。這是其一。另外一點,就是我要批評以「大人物A」的資金援助來實現那個擁有核的計劃。我希望你們承認這是我的信念的自由。」 我斜眼看見「義士」閉著柿子葉似的嘴,眼睛猛然睜大,但他什麼也沒看,只是充滿了對這個現實世界的極大的厭惡。於是,我再也忍不住要對他說話了。 「叔叔,你說過「大人物A」的頭頂上也開著朝著天皇一家的風洞,是吧?可是,如果在東京的私人集團研製原子彈,對政府和金融界造成威脅時就不能依靠天皇一家去幹啦。而且,『老闆』為之提供資金的兩個黨派的任何一方,也決不會把自己苦心製造的東西,站在天皇家族一邊去使用啊!」 「那傢伙怎樣利用他頭頂上朝著天皇一家的風洞發射附帶條件的原子彈啊?有關這一點,就實在弄不懂,叔叔!」這時,「義士」一掃對現實的厭惡,回過頭來用晶亮的大眼睛看我,他又恢復了具有旺盛的使命感的、不屈不撓的活躍分子神態。 「大人物A」那種人的頭頂上,絕對開著朝向天皇一家的風洞!這是大前提!並且,「大人物A」一邊開著這個風洞,一邊暗示年輕的革命家以私人集團的力量製造原子彈!而且分別暗示對立、對抗的兩派!虧得他幹得出來,幹得出來呀!對於「大人物A」來說,他所需要的就是針對這種社會狀態擁有能夠獨自操縱的原子彈啊!有一個就行,兩個更好。當那東西所引起的特大緊張覆蓋了全社會時,一下子就被風洞抽進去了!刮起大龍捲風,把天皇一家刮上絕對的高度!各位年輕的革命運動家們爭先恐後地要在最後的危急之中搶在「大人物A」之前。但是,那是不行的,從文化歷史的角度來看也是絕對不行的啊! 「『義士』是久經考驗的實踐家了,為什麼在結論上如此悲觀呀。」「志願調解人」批評他說道。但是,「義士」沒理他。 「正因為如此……」「義士」的堆滿皺紋的喉頭顫抖著,越說越激動。「我們這邊一定要找到把特大的能量、特大的緊張抽進自己的風洞裡去的對手。和那傢伙對抗的,必須是能夠支撐住逆定量的特大能量、特大緊張而毫不畏懼的人!……你和森的「轉換」,不就是在這一點上的啟示麼?」 「如果是那樣的話,森襲擊「大人物A」並且提出警告是有道理的了。」「志願調解人」說道。「我認為森是那種從大的觀點出發才行動的人啊!」 這時從前的那種哩哩哩的聲音,一下吞沒了我這個年輕的軀體和尚且弄不清楚是青年人的或仍然是以前那個中年人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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