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 | 上頁 下頁
四〇


  「他真是個瘋子,被老婆割了臉,躲起來了。所以,我來看家的。」

  「那可糟啦!他說什麼時候回來?……把瘋兒子也帶走了麼?」

  「頭一個問題,不知道!第二個提問,Yes!」

  「糟糕啦,糟糕啦!」穿迷彩服的大漢垂下滿面憂鬱的臉思索著,苦惱之中透著兇殘,我心想如果在戰場上碰上他,可夠受的。

  誰知他反而拿出和他那氣息粗野而又帶著為難情緒的聲音相反的、和顏悅色的語氣說:

  「你,知道舅舅收藏印章的地方麼?你舅母求我來取的。我是你舅母的娘家兄弟,你舅父如果在家會給我的。銀行存摺讓你舅母拿去了,可是,印章拿錯了。你能替我找印章麼?」

  「你想摳出鈈中毒的瘋子攥在手心裡的印章才穿迷彩服來的麼?」

  「什麼?」內弟,也就是原來的內弟面帶怒容了。不過,他雖然身材高大,有爆發力,卻意外地是個很有節制的人。他為了執行敬愛的姐姐委派的任務,幹勁兒十足呢。因為他在廣告社裡負責廣告製作,所以和那個話劇導演也有交往。說不定是三方達成協議才跑到這裡來的,他很負責任。

  「我可不想和你打架呀。你既然來看家,當然知道舅父和舅母已經分居啦?那時候,你舅父按規矩應該保證舅母的生活費吧。」

  「舅父已經被她割臉,今後還得獨自撫養生病的孩子,調解離婚的法院又怎麼講?而且,舅母也跟那個戴黑眼鏡的話劇導演走了呀。你也聽說了吧?他的半邊臉被舅母割了,另

  外半邊臉又叫導演打了,啊。導演是攻擊性的基督徒麼?」

  「胡說!……不過,你也是個說話有趣兒的寶貝呀。好吧,暫且說到此處,替我找印章去吧。你舅父和舅母之間都商議好了的。你現在交給我不是比你舅父或者舅母來取更方便麼?」

  「當然要比割破半邊臉方便了!……不過,把印章和銀行存摺交給你,舅父和病兒子怎樣生活呀?因為核電站的津貼全存進銀行啦。」

  「你連內情都知道得很詳細呀,那麼,你當然知道印章的下落了。你先替我取來,我就告訴你舅父怎樣生活。」

  「我又不是孩子!」我對他冷笑。?

  「我也不是孩子派來的!……實際上,我要向你舅父的搞運動的夥伴或者報社把一切都揭穿,他也會順順當當地把印章交給我的。昨晚內訌的事已經見報了,電視裡也出現了『大人物A』先生作證呢!」

  「啊?!」我一下子驚呆了。

  我趕緊退到屋裡,右手還拿著鑿子,又返回來,把取出來的印章用左手交給了大漢。因為妻子、也就是前妻和她影響下的人們,不論是誰都有突然襲擊的毛病,我警告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要告訴舅父,是被你硬搶去了印章。」

  「好吧,你怎麼說都行,喂!不過,小鬼不要嘲弄大人,適可而止吧!」

  ……沒過二十分鐘,電話鈴響了,剛拿起聽筒就聽見電影作家免去客套的話音了。

  「救援總部接到了匿名電話,舉報你向『大人物A先生』提供了有關核問題的情報。也有人說你化裝混在觀眾席上,這下子可要出亂子啦。以前就聽說襲擊會場的反革命流氓是從『大人物A先生』那裡領錢的。……你能想到誰是『大人物A先生』的情報員麼?」

  「我剛才對付完用同樣手段來索取銀行存摺印章的我的妻子,也就是前妻的弟弟啊。他們既然拿到了印章,按道理就該造謠中傷了啊!」

  「你是說『大人物A先生』和你毫無關係?或者並非如此?……三個鐘頭以後,我要到往常那家旅館去,我們先來探討一下這個問題吧!你在家裡能這樣安詳,說明你現在很安全呀!」

  我立刻響應了她的提議。她所說的往常的旅館就是「轉換」前的我和未來的電影家為了糟糕的性交而幽會的地方啊。我把內弟,也就是從前的內弟的恫嚇和麻生野的情報再三推敲,決定重新修好門鎖,可是,螺絲釘一個勁兒順著火辣辣的手指頭掉下去。其實,即使不是這樣,我這個完全暴露在恐懼和危險之中的十八歲的青年,這時也必須踉踉蹌蹌地走出去了,變為壯士的森已經孤立無援了。因為現在再也不是處在「誤炸」的情況之下了,我已是被人家瞄準的標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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