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被偷換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十九


  由於差點兒發生危險的這一近距離接觸,吾良不可能接受採訪了。蟻松可能在事務所聽到一些傳聞,將此事寫在了所謂暢銷的信息雜誌上。在受右翼集團勢力威脅方面也有經驗的古義人對此曾抱有懷疑。像他這樣寫報道,就算黑幫頭子不理睬,也會刺激其手下幹將的,難道蟻松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嗎?報道還再次對於為躲避右翼攻擊,古義人一直是如何「處世」的做了點評,最後以「應該學習內弟不怕再次被刺的勇氣」結了尾。

  千樫傳達了古義人的上述感想,對吾良說,寫那篇報道的人好像期待著發生事件似的。吾良告訴她:

  「他們早就期待著事件的發生呢。長期批判古義人的那個有來頭的記者挪了個窩,在別的出版社的週刊上開闢了一個面向右翼諸君的專寫滑稽文章的專欄。煽動說由於混入了民間的血,天皇一族的血漸漸稀薄,諸位怎麼能無動於衷呢?還說新的皇太子妃也是平民出身,如果她懷孕的話,諸位將做何打算呢?如果有人將此當真的話,說不定會出現阻撓生育的恐怖行動吧?此等』忠義『記者的想像力簡直了得。」

  一天,剛見過面不久的吾良打來電話,說是想就社會生活的問題見面談談,讓人摸不著頭腦,而且見面地點也沒有選擇吾良常去的——週刊上登出的他被人偷拍的照片也是這裡——事務所所在大樓的意大利餐廳。

  正巧古義人要給吾良介紹一位想要採訪他的芝加哥大學電影研究會的學生。跟吾良這麼一說,對這種事情一向認真的吾良才選擇了這樣正而八經的地方吧。地點在帝國飯店前廳的

  咖啡室,古義人去了一看,吾良操一口漂亮的英語,正和芝加哥大學的奧利弗君談得起勁呢。奧利弗的日語也很不錯,可是吾良一用英語,他就沒有用日語回答的勇氣了。古義人提議大家用日語交談。

  吾良要跟古義人商量的是,前些日子差點兒和正打官司的黑道人物發生衝突的,以黑社會民事暴力為主題的電影錄像版的出售期限臨近了。因此,雖與派刺客的暴力團體無關,卻也是有著大大小小黑社會背景的人在運作停止出售錄像帶,從而招致管片警察再次來商談吾良和梅子的安全保衛事宜。

  另外,與電影的錄像版有關,吾良還打著一個官司。古義人也知道這件事。有獻身般教育癖的吾良,曾起用有才華的年輕導演,由他自己製片拍了個電影。在擁有知名導演的各家獨立製片廠大都虧損,除大型電影公司外很少能贏利的局面已經固定化的不景氣的電影界,這無疑是犧牲性的計劃。

  吾良對於電影院上映的虧損早有精神準備,因此打算通過出售錄像來償還投入的資金。梅子也特約出演,吾良自己則寸步不離地指導年輕導演拍攝——其實在這個問題上或許有年輕導演的複雜的心理依據,這僅僅是作為與文壇性的行會關係無緣的古義人的空想而已——樽君還與年輕導演簽訂了關於錄像版的收益不在演出酬勞之內為條件的合同。

  然而,年輕導演卻以錄像出售後未支付給他錄像銷售的分紅為由提起了訴訟,導演協會都全力支持其訴訟。從合同上看,官司明顯是吾良勝訴,可是這反而使吾良在電影界及電影傳媒界中孤立了。

  「在那個官司中收集支持原告方的簽名,大造輿論的傢伙,當這次黑社會反對出售錄像時,卻反常地跳出來收集支持出售的簽名。這是那個記者蟻松的情報。這些導演、演員和影評家一方面支持與我敵對的聲明,一方面又為了我搞簽名活動。這種事真能進行得那麼協調嗎?

  「如果這就是運動的邏輯的話,我也沒有拒絕他們支持的權利……」

  聽到這兒,古義人立刻明白了,上了年紀,變得更加詼諧的吾良,還是以其性格上殘留的孩子氣的善良,錯誤理解了這個情報。

  「如果說以導演協會的有權勢的人物為核心,為準備新的聲明而組織簽名運動的話,也和你所理解的意義是相反的。蟻松這個人是有意傳達誤導你的信息的。

  「在我看來,他們的目的是促使由幾個暴力團夥的,都有可能對你下毒手的傢伙威脅你,阻止錄像出售。你失去了勇氣,屈服了,然後他們在估計到錄像製作已中止的基礎上,再去告發你的自我審查危及電影界的表現自由。蟻松的所作所為與告發你是如出一轍的。

  「導演協會在你遇刺時沒有組織抗議遊行。而這位奧利弗君的同學,還想要在太平洋兩岸發起抗議行動呢……和那時一樣,現在那幫傢伙絕對不會為了你去和黑社會正面交鋒的!

  「你就按預定計劃出售錄像吧。當然你和梅子也必須請警方嚴加保護……」

  「聽說發生《政治少年之死》事件時,且不說文藝家協會和筆會,警察也沒有實際的援助行動吧?當報紙上出現』那傢伙說得好聽,可到了關鍵時候,總會受到國家權力保護『的評論時,千樫非常委屈,她告訴我,古義人說,這反而對所謂右翼激進分子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你確實遭到黑社會的行刺了,還在打官司中與他們背後的團體相對抗了。這是有生命危險的事,激怒對方和以拍純文藝電影引起衝突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啊。」

  這時坐在古義人和吾良旁邊聽他們對話的奧利弗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最後終於下決心插了話,恐怕還是在剛才古義人提到他們芝加哥大學同學的鼓舞下。

  「我按照古義人告訴我的路線在日比谷下車時,看見右翼宣傳車就停在附近。即便有別的目標,在車裡監視飯店的大門,不是也可以確認你進這裡來了嗎?那麼,儘管你不是他們本來的監視目標,是否有可能對你意思一下呢?

  「我感到他們進了大廳,正在朝這邊張望。請你們不要回頭好嗎……他們穿著黃褐色褲子、花襯衫,不像是這個飯店裡的人吧?大概是把軍服脫在宣傳車裡了吧?」

  「雖然沒發現右翼分子模樣的傢伙,(古義人說話的時候,看見穿著一身黑的四個壯實的男人,從二樓上示威般地緩步走了下來)……不過,另外一類紳士也讓人擔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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