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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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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後,僕役剛把門打開,他心裡就一愣,感到自己的算盤打錯了。他指望的事並沒有出現。他問僕役,科長在不在,僕役告訴他,秘書先生正在會客。他得等著。僕役不太客氣地隨手向一排椅子中間的一張一指,讓他坐下,那排椅子上已經坐了三個人,臉色都很陰鬱。他勉強坐了下來,他心懷敵意地感覺到,在這裡他只不過相當於一樁事情,一份材料,沒有自己的人格。他旁邊的人正在相互訴說自己不幸的命運;其中一個帶著快要哭出來的可憐的聲音說,他在法國被監禁了兩年,而這裡又不願意發給他回家的路費,另一位訴說,無人肯幫他找個職位,可是他有三個孩子。斐迪南不由心裡氣得發抖——真是豈有此理,竟讓他和乞丐坐在一條板凳上!他發現,這些卑賤人,他們那種沮喪而牢騷滿腹的樣子攪得他心煩意亂。他想把那席談話再回憶一遍,可是這些傢伙,他們那討厭的嘮叨卻打亂了他的思緒。 他真想對他們大吼一聲:「別說了,賤貨!」或者從口袋裡掏出錢來,送他們回家,然而他的意志完全癱瘓了,跟他們一樣,手裡拿著帽子,跟他們坐在一起。另外,那裡人來人往不斷,這也弄得他不知所措。他真伯有熟人看見他同乞丐坐在一條凳子上。他心裡作了準備,一開門他就立即起來,離開這裡。可是他仍舊只是失望地低著腦袋坐在那裡。他越來越意識到,趁現在精力還未消耗殆盡的時候,必須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有一次他振作精神,站了起來,對站在他旁邊的門崗模樣的僕役說:「我明天再來吧。」可是那位僕役卻寬他的心,說:「秘書先生很快就有空了。」於是他又屈膝坐了下來。他在這裡好像是被人抓了起來,毫無反抗。 終於,隨著衣服的案率聲,一位太太微笑著,洋洋得意地走了出來,高傲地朝那些等候的人掃了一眼,這時僕役喊道:「秘書先生現在空了。」斐迪南站起身來。他的手杖和手套在窗臺上放著,可是他發現得太晚了,門已經打開,他不能再轉回去拿了。他半回頭看著,被這些事弄得糊裡糊塗,就在這種精神狀態下走了進去。科長正坐在寫字桌旁看材料,此刻匆匆抬起眼睛,朝他點了點頭,也沒請這位久等的人坐下,就客氣而又冷冰冰地說:「啊,我們的美術碩士。馬上就來,馬上就來。」說著他起身朝隔壁房間裡叫道:「請把斐迪南·R……的卷宗拿來,是前天辦好的,您知道,徵召令已轉寄給你了。」他說著又坐了下來。「您又要離開我們了!好吧,希望您在瑞士這段時間是美好的。再說,您的氣色棒極了。」說著,他就匆匆翻閱文書給他送來的卷宗。「是在M地區參軍的……對,對……一切都辦好了……我已經讓人把表格填好了……您不用申請路費吧?」斐迪南站也站不隱,只聽得自己的嘴唇結結巴巴地說:「不用……不用。」科長在介紹信上簽了字,遞給了他。「本來您明天就該去了,不過也不必如此匆忙,您先讓最後一張傑作的油墨子一干吧。如果您需要一二天的時間處理一下自己的事務,這事由我負責,這對國家的關係不大。」裴迪南感到,這是句令人發笑的玩笑,而他只是客氣地撅了一撅嘴唇,這使他自己的內心裡真正感到十分驚愕。說幾句,現在我得說幾句——他心裡盤算著——不能像木棍似地呆呆地站著。他終於進出了這麼幾句來:「有了徵兵書夠了吧—…·其它,還要—…·通行證嗎?」——「不用了,不用了,」科長笑著說,「邊境上不會麻煩您的。再說那裡已經得到了關於您的通報。好吧,祝您一路平安!」他向斐迪南伸出手來。斐迪南感到,這意思是讓他走了。他眼前一陣漆黑,趕緊扶住了門,一種厭惡的心情使他透不過氣來。「往有,請往右走,」科長在背後叫他。他走錯了門,科長掛著一絲微笑——這時雖然他神志不清,但覺得自己還是看到了科長的笑——給他打開他出去的門。「多謝,多謝……請不必勞神了。」他還油油地說著。對這種多餘的客套,他自己也感到生氣。剛走到外面,僕役就把手杖和手套遞給了他。「經濟方面的責任……請記錄在案」等等詞句這時又在他的腦海裡湧現出來了。竟還向他道謝,客客氣氣地向他道謝!他這輩子從來沒有感到這麼羞愧過。然而他並沒有再怒火中燒。他有氣無力地走下樓梯,感到現在走著的並不是自己,感到那種勢力,那種陌生的、冷酷無情的勢力,已經把他,把這整個世界踩在它的腳底下了。 他下午很晚才回家。他感到腳後跟疼得很,他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幾小時,三次到自己的家門口又縮了回來;最後他想從後面穿過葡萄園,從一條隱蔽的小路溜回家。然而,那條忠實的狗發現了他,它狂吠著向他撲來,親熱地對他搖著尾巴。門口站著他的妻子,他第一眼就看出,她什麼都知道了。他默默無語地跟著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可是她並不嚴厲,也不看他,顯然她避免再使他痛苦。她端出一些冷肉放在桌子上。他順從地坐了下來,她走到他身邊。「斐迪南,」她說道,聲音哆嗦得很厲害,「你病了。現在不能和你說話。我也不想責備你,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並非出於自己的意願,我感到你很痛苦。 不過你答應我一條:關於這件事情,要是事先沒有和我商量,你再也別採取什麼行動了。」 他沉默不語,她的聲音激動起來了。 「我從來沒有干涉過你個人的事情,我從來都讓你在決定你自己的事情上有充分的自由,我並為此感到自豪。但是你現在處理的這件事不僅關係到你的生活,而且也關係著我的生活呀。我們的幸福是我們多年建立起來的,我不能像你似的隨隨便便地去斷送給國家,斷送給謀殺,斷送給你的虛榮心和軟弱。我們的幸福我誰也不給,你聽著,誰也不給!你在他們面前窩窩囊囊,我可不。我知道這件事的分量。我決不屈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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