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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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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艾斯特和這幅畫的命運的一個轉折。陰影落了下來。現在她邁著明快和匆忙的步子去到畫家那裡,做模特的時刻她覺得過得太快了,這是由於它們都是一次經歷上相互聯結的環節,環環相扣,它們的每一個環節對她都有著意義,因為她不認識生命的價值,相信用小小的銅幣決定毫無價值的事情。老人的形象同孩子的弱小無助的玫瑰色身體相比不知不覺退居到次要地位了。她的憎恨突然轉化為一種粗暴的幾乎是貪婪的溫柔,如同少女對孩子和小動物經常有的那種溫柔一樣。她的整個身心都傾注在觀看和愛撫之中,她下意識地在一種獻身的充滿的遊戲中使母愛,女人的一種高尚的思想活了起來。她忘掉她來此的目的。她到了這裡,抱起鮮花般的嬰兒,坐在寬大的靠背椅上,開始深情地與孩子嬉戲,孩子很快就熟悉了她,朝她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有趣,她完全忘了她是為了畫而來的,完全忘了這個赤裸的嬰兒一度像一種壓力和負擔使她痛苦。她覺得這是遙遠遙遠的事了,就像她那些數不清的虛假和騙人的夢一樣,從前她在昏暗悲慘的巷子裡長時間勤奮的一個接一個編織這些美夢,現實的輕輕一吹就使它們的網線裂成碎片。只有在這個時候,她相信就是現在她還在活著;她停留在家裡令她感到陌生,如同人們睡著了進入的黑夜一樣。當她用自己的手指握住孩子的胖胖小手時,她覺得這不是沒有血色的夢。從這雙藍色的大眼睛朝她閃現出的微笑不是。這一切都是生命,她要把這生命獻給世界,在這樣一種深情的渴求中消耗掉自己;這是她的種族繼承下來的一份豐富的意識不到的遺產,在她成為婦女之前,就渴求奉獻,渴望有女人的眷戀。在這種遊戲中埋藏有更為深沉的欲求和更為熾烈的快樂的胚芽。但這一切還只是可愛的念頭和深情的嫉羨,玩耍的優雅和愚蠢的夢境之間的輪番嬉戲罷了。像孩子們搖晃布娃娃一樣,她搖動嬰兒,同時她沉入夢境,像女人和母親那樣做夢一樣,進入了甜蜜的溫柔的無邊無際的遠方。 老人用他智慧的心的全部感覺到了這個轉變。他覺察到她對他的疏遠,不是更陌生,他發現他不再在她的希望之中,而是在一旁,像是一種柔和的回憶。他高興這種轉變,他也更愛艾斯特,因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年青的強烈的和善良的本能,他指望這些本能能比他的努力更快地粉碎她承襲下來的抗拒和封閉。他知道,在她把祝福和希望帶一個幼小生命的同時,她對他,一個老人,一個行將就木者的愛就在耗損和減少。 他這奇妙的時刻歸功於艾斯特對嬰兒的蘇醒過來的溫柔。在他面前形成了許多幅富有魅力的圖畫,對一個惟一的思想的多種解釋,可所有的解釋都不相同。不久是一種溫存的遊戲:艾斯特逗孩子玩,她本人在無拘無束的歡樂中也像個孩子,輕柔的動作,既不生硬也不狂熱,各種柔和的顏色和諧地融為一體,各種可親的形狀親切地匯合一起。隨後當孩子疲憊地在溫軟的懷中入睡時,又是安靜的時刻,艾斯特細長的雙手像兩個天使護在他的上面,在她的眼睛裡那種充滿深情的喜悅閃耀出佔有的幸福和深藏不露的,她把睡著的孩子輕輕地弄醒。隨之又是這樣的瞬間:四隻眼睛彼此對視,不自覺的,無意識的在尋找著對方,一雙是深情的體貼入微,另一雙是幸福的閃耀。之後又是令人入迷的迷惘時刻:孩子用他的笨拙的小手抓撓少女的,等待母愛的饋贈。艾斯特的羞恥感又使她的雙頰變得通紅,像玫瑰般地發亮,但這使她感到的不再是恐懼,不是反感,而只是一種發窘的衝動,這衝動化為一種幸福的微笑。 這些天成了這幅畫的創作日子。他從成千上萬種溫柔中創作了一種,他從成千上萬種嬉戲的愉悅的,畏懼的,幸福的,深情的目光中創作了一種目光:母性的目光。一幅靜謐的偉大的作品出現了。它是那麼質樸。一個玩耍的嬰兒和一個少女溫和地低下的頭。但是色彩是柔和的,明快的,他從來還沒有找到過;形體是清晰的,明朗的,宛如深色的樹直指向神聖的晚霞。仿佛有一種內在的光隱於其中某處,是它點燃起那種神秘的光亮,在畫上有一種空氣在飄動,比塵世的更為柔和,更為喜人和更為清爽。這裡面雖然沒有什麼超凡入聖的東西,可卻有生命——這幅畫所創造出來的生命——的一種秘密的神秘感。在漫長勤奮的創作年代裡老人經常是細心地一筆一筆去畫,現在他第一次感覺到他的這幅畫是在自己成長,形成,他本人對此一無所知。在古老的民間傳說中那些有魔法的精靈在完成他們的工作時,隱而不見,但卻有著創作狂熱感,使人們在早晨帶著驚訝的目光到他們夜間完成的。當老人在創作的狂熱之後從畫前後退幾步並用審視的目光去進行觀察時,就有著與此相同的感覺。奇跡的念頭又在敲打他的心扉,但心兒還遲疑不決,是否允許它進來,因為他覺得這幅畫不僅是他的整個奮鬥的鼎盛時期之作,而且還有著某種遙遠的和高大的東西,即使是作為他創作的頂峰,也是他卑微的工作所無法般配的。他的創作的喜悅越來越深沉,並變成一種敬畏的情緒,一種對這幅自己的作品的畏懼,他不再敢重新認出這是他的作品。 他覺得艾斯特也變得遙遠了,因為他覺得她只是他完成的塵世奇跡的一個中介人。他以老人的慈祥照看著她,但他的靈魂又滿是些虔誠的夢。他覺得生命的樸素力量一下子變得如此奇妙。誰能給予他一個回答?聖經是古老的神聖的,但他的心是塵世的,還深深地存於生命之中。他可以問一下,是否上帝的翅膀能飛臨這個世界?上帝的跡象今天還穿行在這個世界?或者它僅是生命的質樸無華的奇跡? 老人並沒有自負地想去知道答案,儘管在他的生活中發生了如此罕見之事。但他本人不再像從前那樣有把握了,因為他相信生命,相信上帝,不去思考誰是真實的。每天晚上他都小心地把畫罩上。因為在這些天裡有一次當他返回家中,銀色的月光祝福般地灑滿畫像時,他覺得聖母朝他顯露出她的面龐似的。他差一點匍匐在地拜倒在自己的作品前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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