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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向極點前進

  在離小屋一英里的、作觀察用的山岡上,人們不時地換崗。

  陡峭的山岡上孤零零地安裝著一台儀器,好似一門抵抗無形敵人的大炮,這台儀器是用來測量日益臨近的太陽初升時發出的熱量的。他們等了幾天,太陽尚未從地平線升起,天空已映滿了霞光。這片映滿了太陽奇異光輝的天空鼓舞了性急的人們。山頂上終於給這些幸福的人打來了電話:太陽出來了,幾個月來,太陽在這冬夜裡第一次把它的頭抬起了一個小時。陽光非常微弱、蒼白,微弱的陽光幾乎沒能使冰冷的空氣恢復生氣,太陽的光波幾乎沒能使儀器上靈敏的指針移動一下,僅僅這點景象已使他們感到高興。

  探險隊緊張地進行準備,以便充分利用這短暫的亮光。這短暫的亮光分不出春、夏、秋三季,對我們溫暖的生命概念來講,始終是一個嚴寒的冬天。自動雪橇在向前飛馳。緊跟在它後面的是用西伯利亞矮種馬和狗拉的雪橇。路徑事先分為一段一段,每走兩天路程便建立一個補給站,為返回的人們保存新的衣服、食物和最重要的石油——酷寒中的濃縮熱源。全隊一起出發,好使各小組陸續返回,並給最後一個小組,即給那些經過挑選的極點征服者留下最大數量的物資,最健壯的牲畜和最好的雪橇。

  他們精心地制定了計劃,甚至對不幸事故也作了周密的防範。但不幸還是發生了。經過了兩天的行進,自動雪橇突然折斷了,再也開不動,成了無用的負擔。馬匹的情況也不像人們所期望的那樣好。但是,在這裡牲口要比技術工具優越,因為那些中途被宰的牲口可以給狗作可口的熱血食物,使狗的力量增強。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一日,他們分組出發,從照片上可以到一支奇怪的旅行隊伍在荒無人煙的原始世界的白色原野上移動。這支隊伍開始是三十人,後來是二十人,再後來十人,最後只有五個人。始終走在前面的是一個披著獸皮、裹著頭巾、只把鬍鬚和眼睛露在外面的男人,煞像一隻野獸。一隻裹著獸皮的手牽著一匹拖著重載雪橇的馬,跟在他後面是另一個同樣裝束、同樣姿式的人,再後面又是另一個人,二十個黑點在那廣袤耀眼的白色世界中形成一條流動線。夜裡,他們躲在帳篷裡,迎風的一面築起一堵雪牆來保護馬匹。第二天早晨又開始單調而絕望的進軍,穿破那數千年來人類第—次所呼吸到的冰冷空氣。

  由於天公不作美,不安的情緒在不斷地增長。他們有時只能走三十公里,而不是四十公里。自從他們得知另一個人在這孤寂的世界中從另一條路線向同一個目標悄悄前進後,他們每天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這裡每一件小事都會導致危險,一條狗跑掉,一匹馬不進食——凡此等等,都令人不安,因為價值在這荒涼的世界上發生了可怕的變化。每頭牲口在這裡價值千金,甚至於無法補償。一匹馬的四隻馬蹄也許系著不朽的名字,滿天烏雲和狂風怒號可能阻礙一項永恆的事業。人們的健康狀況開始惡化,有的患了雪盲症,有的四肢凍僵。

  人們不得不縮減馬料,馬的體質越來越弱,勉強挨到比爾德摩爾冰川時,終於全部倒下。他們不得不承擔起殺死這些勇敢動物的不幸責任。這些勇敢的動物在兩年孤寂的共同生活中成了他們的朋友,每個人都知道它們的名字,並在它們身上傾注了無限的感情。他們把這傷心的地方稱為「屠宰場」。一部分探險隊員在這血跡斑斑的地方分手撤退,其餘隊員則準備作最後的努力——踏上冰川,橫越那危險冰崖的艱辛道路。冰崖環繞在極點四周,只有人類強烈意志的熱情才能把它炸開。

  他們行軍的成績越來越小,因為雪在這裡結成了堅硬的冰碴,他們無法再乘雪橇,只好艱難地徒步前進。堅冰割壞了劃橇,雙腳在行軍時被堅冰擦破,但他們並沒有退縮。他們於十二月三十日到達南緯八十七度,即沙克爾頓的終極點。最後一批分手的人必須從這裡返回。只有五個經過挑選的人可以繼續向極點前進。司各脫淘汰了一些人,要他們從接近目標的地方撤回,並將首先到極點的榮譽讓給別人。他們不敢反對,但他們心中悶悶不樂,事已決定,無可商議。

  他們再次相互握手告別,並以男子漢特有的克制力來竭力掩蓋自己的感情。接著該小組便分成兩個小隊,一隊向南出發前往那未知的世界,一隊向北返回祖國。他們雙方相互頻頻舉目眺望,以追尋親人最後的身影。不久,最後的身影消失了。他們,這一事業經過挑選的五個人——司各脫、鮑沃斯、奧茨、威爾遜和埃文斯,繼續向著那未知世界孤軍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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