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茨威格 > 人類命運攸關的時辰 | 上頁 下頁 |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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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這項尾追敵軍的命令交給了格魯希元帥。格魯希是一個平庸的人,他為人老實、正直、強悍、可靠,是個騎兵將帥,歷經考驗,但他僅僅是個騎兵將帥,別無其他了。他不是繆拉那樣的英勇無畏的猛帥,不是聖西爾和貝爾蒂埃那樣的戰略家,不是內伊那樣的英雄。沒有威武的鎧甲裝飾他的胸膛,沒有神話般的傳說修飾他的形象,沒有顯著的特徵使他在拿破崙傳奇的英雄人物中賦有榮譽和地位;只是他的不幸,只是他的厄運才使他成了名。他轉戰了二十年,從西班牙到,從荷蘭到意大利。他在等級階梯上緩慢地爬到元帥的軍階,雖非不配,但沒有特殊的業績。奧地利人的子彈,埃及的太陽,阿拉伯人的匕首,的嚴寒為他清除掉了前任——德塞克斯死于馬倫歌村,克萊貝爾死於開羅城,拉納死於瓦格拉姆一一掃清了通向最高軍階的道路。他不是在征戰中打開了這條道路,而是二十年的戰爭為他開通了這條道路。 拿破崙清楚地知道,格魯希不是英雄,不是戰略家,只是個可靠、忠誠、平庸的老實人。但是他的元帥一半已經長眠地下,另一些也已解甲歸田,他們對於長期風餐露宿感到厭倦。出於無奈,他才將這一決定性的行動委任給一個平庸的人。 六月十七日上午十一點鐘,在裡尼獲勝後的一天,在滑鐵盧戰役的前一天,拿破崙頭一回授予格魯希元帥以獨立指揮權。一瞬間,一日間,這位平庸的格魯希跳出了軍階制而載入世界史。只是一瞬間,但是怎樣的一瞬間呀!拿破崙的命令是清楚的,在他自己向英國人出擊時,格魯希應該率領三分之一的軍隊去追擊普魯士軍隊。看起來這是一個簡單的任務,是明確無誤的,但也是可靈活的,就像利劍一般應是雙刃的,因為格魯希在追擊的同時,又被要求經常同主力部隊保持聯繫。 元帥遲疑不決地接受了這一命令,全不習慣於獨立行動,只在皇帝的天才目光指派他行動時,他那缺乏主動性的審慎才覺得有了保證。此外,他還感到背地裡自己將領們的不滿,也許還感到那看不見的命運之神雙翼在撲扇。只有靠近大本營才使他安定:好歹他的軍隊離開皇帝的軍隊只有三小時的急行軍的路程。 格魯希在傾盆大雨中告別。他的士兵在那軟如海綿的泥濘土地上緩緩地追趕著普魯士人,或者至少朝著他們估計的布呂歇爾及其人馬所去方向移動。 卡盧之夜 北方的大雨嘩嘩下個不停。拿破崙的部隊在夜色蒼茫中像群落湯雞似地緩慢前進,每個人鞋底上的爛泥約有兩磅重。無處宿營,沒有房屋,沒有隱蔽處。海綿般的濕草使士兵無法在上面休息——只好總是十個或十二個士兵擠在一起,背靠背地坐在傾盆大雨中睡覺。皇帝自己也不得休息,他焦躁不安地去。由於能見度差,偵察失靈,偵察兵的報告極其混亂。他還不知道威靈頓是否應戰,也沒有從格魯希那裡得到關於普魯士人的消息。於是他自己不顧風雨大作,在深夜一點鐘,沿著前哨陣地向在雨霧中透出光線依稀而朦朧的英軍營地走去,直至大炮射程之內。他在擬定進攻計劃。直到曙光初露時,他才回到卡盧小茅屋,回到他那可憐的大本營;在屋裡他發現了格魯希發來的頭幾份急件,關於普魯士人撤退的消息含糊不清,但畢竟有一些追蹤普魯士人的寬人心緒的諾言。雨漸漸地停了。皇帝在房間裡焦躁地來回踱步,注視著微露晨曦的地平線,看看天日最終是否願意顯露出來,以便做出決定。 清晨五點——雨已停止一一做出決定的內心疑雲已經消散。命令已經下達,全軍要在九點鐘做好進攻的準備,傳令兵向各個方向飛馳而去。不久響起了集合的擂鼓聲。直到這時,拿破崙才躺到自己的行軍床上睡了兩個小時。滑鐵盧的早晨 早晨九點,部隊還沒有完全集合起來。三天大雨浸透的泥濘土地增加了每次運動的困難,妨礙了炮兵的轉移。太陽漸漸露頭,在刺骨的寒風下發出亮光,但這不是光芒四射、預示幸福的奧斯德立茲的陽光,這種北方的光線只是陰沉沉地顯得一片昏黃。部隊終於準備就緒,在戰役開始之前的現場,拿破崙再次騎上他的白馬巡視整個戰線。旗幟上的雄鷹像在狂風中作低空飛翔,騎兵勇敢地揮舞著自己的軍刀,步兵將自己的熊皮帽挑在刺刀尖上致敬。所有戰鼓擂得震天價響,號手向統帥吹起響亮的歡快樂曲,可是所有這些嘹亮的聲音都被聲震全軍、由七萬士兵異口同聲發出的低沉洪亮的歡呼聲「皇帝萬歲!」所淹沒。 拿破崙二十年來的任何一次檢閱都沒有他這最後一次的檢閱壯觀和熱烈。歡呼聲好容易才逐漸地停了下來,十一點整——比預定的遲了兩小時,遲了致命的兩小時!——他才向炮手發佈了向山岡上穿紅色軍服的人開炮的命令。隨後「勇敢者中最勇敢的人」內伊率領步兵部隊向前推進,拿破崙的決定性時刻開始了。這次戰役曾得到無數次的描述,可是人們仍不厭其煩地去閱讀瓦爾特·司各特對激動人心的戰役變化的壯觀場面的描述和司湯達對其細節的描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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