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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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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點了點頭。我的目光始終不敢離開窗戶。但是在清晨的陽光中,我卻什麼也看不到了,濃濃的、黑暗的霧露出現在我和世界之間。 七點鐘我最後一次踏進這個我曾深愛的房間:那誘人的黑暗如暮色一般撒在走廊上,大理石塑像般光潔滑膩,仿佛在遠處閃閃發亮,那些書靜靜地睡在如珠貝般在黑暗中閃耀的玻璃後面。這是我記憶中最隱秘的角落,在這裡語言變得富於魔力,也是在這裡我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癡迷與陶醉——每個告別的時刻我總是看到你,看到這個令人崇拜的影像就像現在這樣從沙發上慢慢地站起,影子般地向我飄來,只有額頭像石膏像一般在黑暗中閃耀,在它周圍飄動著老人的白髮,恰如一縷輕煙。這時一隻手費力地抬起來,它尋找著我的手; 現在我看到那雙眼睛嚴肅地望著我,我已經感到我的手臂被輕輕抓住,我被引著走到一張椅子旁。 「坐下,羅蘭德,我們好好談談。我們是男人,必須坦率。我木強求你,但在臨別時把我們之間的一切都說清楚,不是更好嗎?好吧,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走?是不是因為那些毫無意義的侮辱,生我的氣了?」 我用一個手勢否定了他的話。他,他這個被欺騙、受蒙蔽的人,居然要承擔全部責任! 「那我有沒有有意或無意地傷害你呢?有的時候我很古怪,我知道,我違背自己的意願去激怒你,折磨你。我從沒有好好地感謝你對我的幫助——我知道,我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甚至在我傷害你的那一刻。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告訴我,羅蘭德——因為我想我們應當誠實地彼此分手。」 我又搖了搖頭,我不能開口。他原本非常堅定的聲音現在開始變得迷惑不解。 「或者……我再問你一遍……有沒有什麼人說過我什麼……讓你厭惡或使你覺得我卑鄙……或者使你……使你蔑視我?」 「沒有!沒有!……沒有!……」像抽噎一樣,這幾個字衝口而出,我蔑視他!我蔑視他! 現在他的聲音開始變得不安。「那是為什麼?那會是為什麼呢?……你工作太累了嗎?……或者是什麼別的事情?……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嗎?」 我沉默。這沉默顯然與剛才不同,他感覺到了,這是一種默認。他俯下身,湊過來,輕輕地,低低地,但沒有激動,一點激動與憤怒都沒有,他說: 「是一個女人嗎?……我的妻子?」 我繼續沉默。他明白了,一陣戰慄掠過我的身體:現在,現在他要發作了,抓住我,痛打我,懲罰我……我幾乎渴望他抽打我這個賊、叛徒,渴望他像驅趕一條癲皮狗一樣,將找從這間被玷污的房間裡趕出去。但奇怪的是,他非常非常地安靜……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聽起來幾乎像是如釋重負。「這我應該想得到的。」他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兩圈,而後停在我面前說(我覺得幾乎是輕蔑地說),「這對於你來說這麼嚴重嗎?她有沒有對你講過,她是自由的,可以做一切,接受一切她喜歡的事,我對她沒有任何權力?我沒有任何權力限制她,哪怕是最小的一件事……她為什麼要限制自己,不讓別人喜歡?而這個人正好是你……你年輕、聰明、漂亮……你生活在我們身邊……她有什麼理由不去愛你呢?你這個漂亮的年輕人,她怎麼能不愛你呢?……我……」突然,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他俯下身來,離我那麼近,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又一次,我感覺到他溫暖的目光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又一次,我感覺到那神奇的光,就像我們之間那神奇的一刻。 他越靠越近。 然後他輕輕地耳語著,嘴唇似乎沒有動:「我……我也愛你呀。」 我驚訝嗎?我有沒有不由自主地驚慌起來?但肯定有某種驚詫或逃走的動作,因為他就像被人向後一推踉蹌地走開了。一個陰影使他的臉色黯淡下來。「你現在蔑視我了吧?」他輕聲地問,「你現在厭惡我吧?」 為什麼我當時一個字也想不起來?為什麼我只是麻木地、一言不發地、冷冰冰地、不知所措地坐在那裡,而不是走到這個愛人身邊,替他解除荒謬的痛苦?但是所有的記憶都浮現在眼前,就好像一個謎一下子被解開了,一切費解的事情都昭然若揭。現在,一切都一目了然:他溫柔的到來,他生硬的自衛,他深夜的來訪以及他頑強地從我極度興奮和過於迫切的熱情中逃開;一切都是如此讓人震驚。愛,在他那裡我總能夠感覺到,溫柔、羞怯,一會兒奔騰,一會兒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阻擋。我喜歡它,並抓住屬我的每一點點稍縱即逝的光芒盡情享受——愛這個詞,現在從一個男人口中說出來,儘管聽起來很溫存,但恐懼還是在我的頭腦中轟鳴,既甜蜜又可怕。對他的尊重與同情灼燒著我,我這個戰慄的、突然被擊中的小夥子,對他完全顯露的熱情,我找不到一個詞。 他絕望地坐在那裡,凝視著沉默的我。「這對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喃喃地說,「就是你,你也不能原諒我,你也不能。我緊閉嘴唇,幾乎窒息……我在所有的人面前掩飾自己,但我對任何人都無法掩飾什麼……現在好了,你已經知道了,再沒有什麼壓得我端不過氣來了……對於我來說這一切太沉重了……嗯,太沉重了……好了,這種沉默與隱瞞總算是結束了……太好了。」 就像充滿了悲傷一樣,我心中充滿著溫柔與羞愧;這顫抖的聲音震撼著我心靈的最深處。 我這麼冷漠、這麼毫無感情地在地面前沉默,我為此感到羞愧:從沒有人像他這樣待我,他還無端地在我面前貶低自己。我心急如焚,想對他說些安慰的話,但我的嘴唇顫抖著,什麼也說不出來。我尷尬地蜷縮在沙發裡,縮成可憐的一點點,以致他幾乎是不滿地鼓勵我說: 「別那麼坐在那兒,羅蘭德,別那麼殘酷地一言不發……鎮靜些……這對於你來說真有那麼可怕嗎?你這麼為我的感情感到羞愧嗎?……現在一切鄙過去了,我什麼都跟你說了……至少讓我們好好告個別吧,就像兩個男人,兩個朋友那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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