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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她仿佛心裡明白了他強調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不知不覺地,她走近他的身邊,她感到那句話都要從她心裡蹦出來了,他也向前挪動了幾步,好像他想要急忙從她手裡接過什麼東西似的,這舉動竟如此明顯地使她感到一種內心的壓力。這時,她的目光跟他那渴望對方供認的貪婪的目光相遇了,她的全部勇氣立刻化為烏有。她的手疲憊地放了下來,她轉過臉去。她感到那是徒勞的,她根本不能說出那句話,那句使人獲得自由的話,就是它在心中燃燒著,吞沒了她的安寧。這警告像近處的雷聲在滾動,但她知道,她是不可能逃脫這場風暴的。她的最隱秘的願望是極想見到那至今使她膽戰心寒的掃蕩一切的閃電:把真理暴露出來。

  看來,她的願望就要實現了,真是比她預想的還要快。現在這個鬥爭已經延續了十四天,而依萊娜也感到精疲力盡了。這時,那個人已經四天沒來叫人通稟了,可是如此滲透她全身的,如此使她心神不寧的,依然是恐懼,門鈴一響,她總是一躍而起,想趕在僕人前面親口及時查問清楚是不是那個敲詐錢財的女人的信息。是的,每付一次款,她就買到一個夜晚的安寧,跟孩子靜心相處的幾個小時,一次戶外的散心。

  這回聽到了鈴聲,她便離開屋子趕到房門前;她打開門,頭一眼就驚奇地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接著便嚇得往後一縮,因為她認出了那個服飾一新、頭戴時髦帽子的敲竹槓女人的可憎的臉。

  「噢,是您本人啊,瓦格納夫人,這叫我真高興。我有重要的事找您談。」不等這位用發抖的手扶著門把手的驚恐的女主人答話,她就走了進來,把傘放下,那是一把鮮豔的紅色的陽傘,顯然是她以詐騙的方式多次掠奪的第一件贓物。她的動作顯得非常自信,好像在自己的住宅裡一樣,又心滿意足、又仿佛鎮定自若地觀察著室內豪華的陳設,什麼請求也不提,就繼續朝著通向會客室的半開半閉的門走去。「從這兒進,對不對?」她用一種克制的譏諷口吻問。那驚恐的女主人想阻攔她,還一直沒找到適當的話,她又沉著地補充說:「如果您覺得不痛快,我們可以很快地把事情辦完。」

  依萊娜跟著她走,一句反駁的話也不說。一想到這個敲竹槓的女人呆在她的住宅裡,這樣的膽大妄為,完全不顧她的種種最可怕的憂慮,她便覺得頭昏腦漲。她覺得,這一切好像都在夢中一樣。

  「您在這兒日子過得很美啊,太美了,」那個女人坐下來時,帶著明顯的舒適感讚歎著。「啊,坐在這兒多舒服!還有這麼多畫。到這兒來一看,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是多窮困了。您的生活真好,太好了,瓦格納夫人。」

  她在人家自己家裡這麼喜出望外地望著那個有罪的女主人,那個受折磨的女主人忍無可忍,終於冒火了。「你究竟想幹什麼,你這個女詐騙犯!你竟然跑到我家裡我了。但我決不會讓你把我折磨死的。我要……」

  「您不要這麼大聲嚷嚷嘛,」那個女人打斷了她的話,現出一副侮辱人的秘密神態。「門可是開著呢,僕人會聽見您的話韻。這可怪不得我呀。我什麼也不否認,上帝保佑,歸根結蒂,現在過著這種像我們這類人過的肮髒的生活,我覺得還不如坐牢好呢。但是您,瓦格納夫人,可要謹慎些呀。如果您實在忍不住要發怒的話,我想不妨先把門關上。但我要同時告訴您,吵罵我是不在乎的。」

  依萊娜太太的力量,由於憤怒曾經加強了那麼一瞬間,現在見這個女人如此堅定,又明顯地衰微下來。她站在那裡,像一個孩子等著聽老師口頭提問一般,真是又謙卑又不安。

  「那末,瓦格納夫人,我不想兜圈子。我的境況很糟,這您是知道的。我早就跟您過了。現在我需要錢拿去付房租。我已經拖欠好久了,而且還有別的花消。我想總得把生活弄得像個樣子。所以我就到您這兒了,您現在只好援助我——,喏,四百克朗就夠了。」

  「我不能,」依萊娜結結巴巴地說,被這個數目嚇呆了,她確實沒有這麼多現錢了。「我現在手頭真的沒有這麼多錢。這個月我已經給你三百克朗了。要我到哪兒弄錢去呢?」

  「唉,會有辦法的,您好好想一想。像您這樣一個有錢的夫人還不是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就看您願意不願意了。」

  「可我真的沒有錢。我倒是很願意給的。但這麼多我的確沒有。我可以給你一些……也許有一百克朗吧……」

  「我需要四百克朗,我已經說過了。」像被這非分要求傷害了似的,她粗暴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但我沒有那麼多呀。」依萊娜絕望地喊道。這時她想:要是她丈夫現在闖進來不就糟糕了嗎,他隨時都可能來的。「我向你發誓,我沒有這麼多錢……」

  「還是請您儘量籌措一下,肯定會有人借給您的。」

  「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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