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茨威格 > 寂寞黃泉路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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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演戲真妙極了。她從來沒嘗試過演戲。因為其他人阻止的一切,在其他人面前體現恐懼、憂慮、差距、拘束等感情,這一切她都沒有,她真正只演事情本身。她想要當女王,再當一小時之久,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我去死,又要同情我!」因為她感覺到,她說出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生活願望。她害怕人們不想讓人欺騙自己,人們想理解她。警告她,使她謹慎持重,但是在別人看來,在叫喊之後自殺似乎是絕對可信的,一陣恐懼掠過四肢。當她以兇猛的姿勢揮動匕首刺向心臟倒下,似乎露出一絲微笑時,當才剛剛開始的這齣戲結束時,人們沖向她。圍著她歡呼,向她表示崇敬,那股高興勁頭連她自己在擁有最高權力的日子裡也未見過。 但是她只對一切騷亂笑笑而已。當人們對她百般恭維,說她表演岑加妮之死演得多好的時候,她心安理得地說:「難道我今天還不知道怎樣死嗎?死神已經佔據我心頭,後天一切就會過去。」 人們又哈哈大笑。但是這不再使她痛苦。她心裡已經出現解除痛苦的歡快,一種兒童般高傲的、欺騙了這所有的興高采烈的人之後產生的愉快。她不由自主地附和這哄堂大笑。她以前總是玩弄人們和權力。而現在她覺察到,這不是比死亡更愉快的玩具。 第二天,她生命的最後一整天,失去了客人。她想單獨地接待死神。豪華馬車滾滾而去,遠方拋起一溜塵煙。騎手騎馬而去。大廳空蕩蕩的,沒有笑聲和燈光,風吹得煙囪的煙飄動,仿佛血從她的血管裡慢慢地往外流,她感到越越冰冷,越來越弱,越來越無防禦能力和越來越恐懼。昨天對她來說似乎像作遊戲一樣的死亡,一下子又給這個孤寂的女人顯出死的恐怖和威力。 一切又變得清醒。她以為已經被馴服和被踐踏了。最後一晚來了。燈光下許多東西後面拖著嚇人的長蛇一般的影子,好像由它們的藏身之所牽制著。曾被大笑的聲音窒息,用許多人的彩照掩飾了的恐怖惡魔現在又威力十足地走進了這孤寂的房間。沉默只是屈從於聲浪,現在聲音又像霧一樣彌漫全室、大廳、樓梯、走廊,也充滿這害怕的心。 她想,她最好立即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已選擇十月七日,決不能破壞。這座人造的,用許多謊言裝飾的她勝利的大廈不能因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毀於一旦。她必須等待。但是這比死更令人生氣,等待死亡的時刻,外面風在嘲笑,這裡黑暗的陰影攫取了她的心。死前她最後一個漫漫長夜,直到朝露出來,她怎麼忍受得了?黑暗的東西越來越像幽靈般逼近。她昔日生活的影子從溝裡升騰出來——她避開它們,從一個房間逃到另一個房間,但是彩畫盯著她,在窗子後面獰笑著,在櫃子後面蜷縮著,死神已經抓著這個還活著,還想只活一夜的女人。她渴望見某一個人,像渴望一件大衣來蔽體禦寒直到天明一樣。 突然她按門鈴,鈴聲尖銳刺耳。門開了,一個僕人睡眼惺忪地進門來。她吩咐他立即去神甫的侄兒那裡,叫醒他並把他帶來。她有重要消息告訴他。僕人像一個瘋子般凝望著她,但是她未感到,根本沒有覺察到什麼。她已心灰意冷。她不羞於把打過她的人叫來,她在男僕人面前毫不猶豫地在夜裡把一個男人叫進自己的臥室。她心裡只有一片空虛,寒冷,她感到,她那可憐的發抖的身體需要溫暖,以免凍僵。她的心靈已經死了,她只需要殺死軀體。 過了些時,門開了。她以前的情人進。他的臉露出冰冷和嘲笑的眼光,她感到十分陌生。但是恐怖一下屈服於這些東西。他開了門,她不再完全單獨地與物件在一起了。 他力圖顯得很堅定,不流露出內心的驚異。因為對他來說這個呼聲完全不用傳達的,他已經聽到幾天了。現在宮中的慶祝活動正在。他的眼睛由於憤怒而眯縫著,他在公園的格子門周圍亂溜達。他折磨自己,責備自己作為情人,本可以光明正大行事。他折磨自己,憤恨自己當時那麼貶低她。因為在這揮金如土的地方,他一下明白了財富的整個威力,他耽誤了時機去利用這筆財產。那時候,同德普裡夫人在一起的時刻,使他有興趣去玩弄這些穿綢著緞、香豔墮落的女人,她們那柔嫩的纖纖細手,激起異性的快感。她把自己推回到可憐兮兮的教士住宅。房子裡一切東西似乎一下子變得粗笨不堪,肮髒和陳舊了。他曾一度受到刺激的性欲使他的眼光盯著來自巴黎的女人,但是沒有一個巴黎女人瞧他一眼。她的豪華馬車經過他身旁,車輪濺起的污水弄髒了他一身。高貴的老爺看見他脫帽致意,根本不予理睬。他們上百次打發他去宮裡,投身於德普裡夫人腳下,恐懼總是使他退避三舍。 但是現在她派人叫他來,這使他驕傲。他內心裡受到鼓舞,這是他平生最驕傲的時刻:她又需要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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