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茨威格 > 寂寞黃泉路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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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間,蠟燭全都同時像害怕似地痙攣震顫,火苗暗了一下,從燈芯往上躥得老高。一個暗影站在鏡子裡,她的手抓著她。 她一聲尖叫,為了自衛,將銅燭臺擲向鏡子,從鏡子裡跳出千朵燈花,蠟燭墜下來,熄滅了。她身子四周,她心頭,一片漆黑。她昏倒了,崩潰了。她看到了自己的命運。 信使到了,帶來了巴黎的消息。他突然出現,把德普裡夫人嚇了一跳。他只見到碎鏡片閃閃發光,到有個沉重的東西在暗處墜下的聲音。他跑出去,叫來了僕人。他們在閃光的碎鏡片和熄滅的蠟燭之間找到了德普裡夫人。她四肢攤開,一動不動了。兩眼緊閉著。只有青紫的嘴唇還在翕動著,表明還沒有斷氣,他們把她抬到床上,僕人趕快騎馬去安弗雷維耶叫醫生。 但是她不久蘇醒過來了,竭力掙扎著坐起來,面露懼色。她不知道她怎麼來這裡的,但是她壓住自己的恐懼心,不讓別人看出自己疲憊不堪。她那無血色的嘴唇總是堆滿微笑,但是笑得不自然,好像戴了一個面具一樣。她問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竭力裝得若無其事,差不多爽朗愉快。僕人們作了可怕的、閃爍其詞的報道,她未作答。微笑著,抓這封信。 但是她很難笑出來。她的男朋友告訴她,他終於能同國王談話。國王仍然對她憤怒異常,因為她搞垮了國家的財政,刺激了人民,但是有希望在二三年之後她回巴黎。這張信紙在她手裡抖動。他要她在遠離巴黎的地方生活兩年。沒有人,沒有權力,好不緊張,可怎能耐住寂寞?這是判她死刑。她知道,她活著不能沒有幸福,財富,權力,青春和愛情。在她成為法國女統治者之後,怎能在這裡當農民? 她一下子明白了那個抓她的人是鏡中人。燈火滅了。她快完了,然後完全變老,非常醜陋,十分不幸。在這期間來的醫生,她不待,只有國王才能幫助她。他不願意,因此她必須自助。這個想法並不使她痛苦。她早已死了。當時軍官站在她房間裡,取走了她賴以生存的一切:她惟一呼吸的巴黎的空氣,她的玩具一一權力,崇拜和賦予她有力量的勝利。在這裡寂寞無聊,獨守空房,四處溜達的女人,不再是德普裡夫人,是-一個變老變醜的不幸的人。她必須自殺,以便她不再侮辱曾一度統治法國的輝煌的名字。 自從這個女者下定決心作自我了斷以來,她一下子就擺脫開了僵化、沉重,迫在眉睫的不安。她又有了一個目標,一個工作,不讓她喘息,使她緊張,用各種方法刺激她的一些東西。因為她不想在這裡像一個動物蜷縮在角落裡呼嚕呼嚕地死去,她打算給死亡蒙上某些充滿秘密和神秘的色彩。她要像傳說中的英雄般地死去,像古希臘的女王們一樣,她的一生是光輝的一生,她的死亡也要這樣。她的死要再一次從睡夢中喚醒千萬人,使他們景仰她。在巴黎沒有人料到她會在這裡痛苦地死去,因為孤寂和失寵而窒息,因為未實現權力欲而被流放,任何人都想用一部死的喜劇來欺騙她。她一生的樂趣就是欺騙,這又撕裂她的心。她本想在偶然的一場熊熊燃燒的歡快的大火中結束自己的一生,她不會像扔在地上的蠟燭,摔彎了,被人可憐地踏上一腳,閃爍幾下,熄滅掉。她要跳著舞走向深淵。 第二天,一大堆請柬從她的寫字臺上飄起了。上面有著充滿柔情、請求、、粗暴、許諾,有著軟綿綿的香水味的幾行詞語。她在巴黎全城和鄉間散發請帖,投其所好,讓這個打獵,讓那個遊樂,讓其他人參加化裝,狂歡,她通過在巴黎的代理人雇傭喜劇演員、歌手和舞蹈家。訂做貴重的服裝,宣佈在法國成立第二個宮廷國家,其精緻和娛樂如同凡爾賽富一樣。她和邀請敵人和熟人,紳士和下等人。她要任何人都到這裡來,要許多人,許多觀眾來看幸福和滿意的喜劇。她要表演給他們看,然後結束一生。 不久在庫貝潘開始了新生活。一貫追求娛樂的巴黎社會追奇獵豔。這時他們都有一種秘而不宣的、嘲笑的好奇心,想看看這個被推翻的法國王后如何在中生活。慶祝活動一個接一個。帶有貴族徽章的豪華馬車、寬大的四輪輕便馬車,滿載著傲慢的人群,軍官們騎著馬,每天車如流水馬如龍,蜂擁而來,此外還有一群寄生蟲和僕人。有些人還帶來了牧羊劇服裝,活像一個農村的狂歡節。其他人大擺排場,使這個小村子像一座軍營。 宮殿蘇醒了。它那玻璃窗映著朝陽,驕傲地閃出火紅的光芒,因為聲和講話,遊樂和音樂賦予了它生氣。人來人往,在平常只是灰溜溜的沉默的角落裡,三三兩兩,耳語私議。在小叢林的樹蔭裡,婦女五顏六色的衣服的明快色調引人注目。曼陀林琴彈出驕傲的琴音,活潑的歌曲劃破夜空,僕人沿著通道跑著,鮮花排滿窗臺,彩燈從灌木林放出五光十色的燈光,人們經歷了凡爾賽的輕鬆生活,悠閒自在,無憂無慮。雖然不在宮廷,有點減色,但是增加了驕傲,這使人們無拘無束地去跳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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