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茨威格 > 變形的陶醉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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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媽說得對,克麗絲蒂娜心裡想著,一邊使勁一把推開了房門。她對我可純粹是一片好心啊。真的,我萬萬不該這樣放縱自己,何必搞得這麼緊張呢,我還有的是時間,八天、九天,況且,要是我請了病假,拍個電報請求延長又會怎麼樣呢,我可是從來沒有享受過假期的啊,工作這麼些年了,一天也沒缺過勤。管理局方面一定會相信我的,那個代理我的人呢,我暫時不回去她只會更高興。太好了,這裡現在多安靜呀,這間漂亮的房間,聽不到樓上任何一點聲音,好不容易,現在總算可以好好想一想,好好思考思考幾天來發生的一切了。 唔,還有那幾本書呢,埃爾金斯勳爵借給我的,我總得坐下來好好看看吧——啊不,得先寫信,不正是為寫信才上來的嗎。太丟人了,整整一個星期不給媽媽、姐姐、還有那個老實巴交的富克斯塔勒寫一行字,再就是代理我的那個郵助,總該給人家寄張風景明信片吧,不這樣做不合適,還有姐姐的兩個孩子,我不也答應過給他們寄一張風景明信片嗎?我還答應過點什麼——唉呀老天,我怎麼犯起糊塗來,我到底是答應過誰做什麼事情來著?——哦,是了,是答應過工程師明天早晨同他出去玩。不,決不要單獨同他活動,就是不能跟他一起,再說——明天我不是得陪伴姨爹姨媽嗎?對,我一定不再單獨同他出去了……不過要是那樣我就應該給人家一個回話,應該趕緊下樓去回絕,別讓人家明早白白等著……不行,我答應過姨媽呆在屋裡了…… 唔,倒是可以給樓下門房打個電話,讓門房轉告他一聲……打個電話,對,這樣最好。不,還是不打為好……這會給人什麼印象啊,人家興許會以為我病了,或者認為我是受罰不許外出,這樣那一夥人會取笑我的。寫幾句話叫人送下去給他更好些,對,這樣做更合適,別的幾封也就一齊帶走,明天一早門房就可以郵出了……該死,信紙在哪裡呀?哼,竟有這種事,皮夾空空的,一個這麼高級的賓館可不應該出現這樣的事啊……乾脆全收走了!……唔,可以按鈴呀,女招待馬上就會送上一疊來的……可是究竟現在還能不能按鈴呢,已經過了九點了,天曉得,服務人員恐怕全都睡了吧,而且,半夜三更專為幾張信紙按鈴,沒准會讓人家笑話的……最好還是我自己快快跑下去,到書房去取……喲,可別恰恰碰上埃德溫……姨媽說得對,我不應該讓他太過分親近我……像今天下午在汽車裡那些舉動,對別的女人他是不是也這樣放肆呢?……順著膝蓋摸,我真不明白當時怎麼會容忍他這樣幹……我應該毅然躲開他,正色制止他才對呀…… 我認識他才幾天啊!可是當時我完全麻木不仁了……太可怕了,怎麼男人摸一下就這麼突然全身癱軟、力不從心……我以前可是從來不能想像一個人怎麼會一下子變得這樣軟弱無力啊……別的女人是不是也這樣呢……不,這種事准也不會對別人講,不管她們說話有多放肆,也不論她們會給人講多荒唐的故事……我當時總該有點什麼表示才行,我沒有表示,他興許會想,隨便誰都可以對你動手動腳……甚至竟以為你巴不得這樣……唔,這麻酥酥的感覺,順著皮膚迅速傳遍全身,一直傳到腳趾尖,真叫人毛骨悚然……要是他對一個年輕姑娘這樣做,我知道,姑娘會跳起來的——幾次汽車拐彎時,他突然使勁擠我的肩膀,他……真怕人……他的手指多麼細長啊,我可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指甲修得這麼纖細,就跟女人的一樣,可是當他緊緊抓住你時,簡直就像鐵鉗一樣了……他是否真的對每個女人都這樣呢……大概是的……下一次他跳舞時我可得留心觀察一下他的舉動…… 什麼都不懂,這太可怕了,別的女人在我這個年齡什麼都明白,完全知道怎樣讓別人尊重自己……啊呀,不好,卡爾拉說什麼來著。這裡整夜門響……我得馬上把門閂上……要是他們對人一片真心,不是朝三暮四的就好……要是知道別的女人遇到這種情況怎麼辦就好了,她們是不是也會這麼吃驚、這麼心慌意亂呢……我可從沒遇上這種事!唔,還真有那麼一回,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在韋林格街,一位穿著講究的先生主動同我攀談起來,他長得很像現在這個人,也是高高的個頭兒、筆直的身材……他當時請我同他去吃夜餐,其實我完全可以答應他,和他共進夜餐的,這有什麼,要是這樣做了,什麼問題也不會有……誰不都是這樣認識人的嗎!可我當時心裡怕得慌,怕回家晚了……我這一輩子都沒能擺脫這該死的恐懼心,對任何人、對所有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可是時光就這樣過去了,皺紋爬上了眼角……別的女人,人家可比你聰明,人家比你會來事……是的,還能找得出第二個少女來嗎,明明樓下燈火通明,歡聲笑語,她居然坐得住,把自己獨自一人關在房間裡……僅僅因為姨爹累了……哪個女子也不會在這樣早的夜晚就這麼幹坐著的……究竟幾點了…… 才九點,九點……我肯定睡不著的,絕對不可能……怎麼一下子這麼熱呀……唔,開開窗吧……喲,真舒服啊,涼風吹在光光的肩膀上……我得當心點,別著涼了……嗐,去你的,老是這討厭的前怕狼後怕虎……老是小心翼翼、謹小慎微……這到底有什麼好處……啊,涼風吹透了這薄如輕紗的衣裙,穿著它感覺簡直就跟沒穿衣服一個樣……我究竟為什麼穿上這件連衣裙,我這是穿給誰看啊,這麼漂亮的衣裳……在這間屋子裡杵著,誰看得見我穿著它呢?……唔,要不要趕快再跑下去呆一會兒?……我不是反正還要取信紙嗎,要不,乾脆就在底下寫,到書房裡去寫信好了……這總不會有什麼不合適的吧……啊喲,現在好冷啊,還是把窗子關上吧:屋裡這會兒真太冷了…… 這麼冷,又硬是要人幹坐冷板凳?……真荒唐,我要跑下去,這樣馬上就會覺著暖和了……可是如果埃爾金斯看見我,明天把這事告訴姨媽怎麼辦?或者別人看見?……嗐,那有什麼……我就說是到門房那裡交信去了……這樣她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我並不是在下面呆著,我只不過是寫信,寫那兩封信來著,寫完就立刻回樓上來了……我的大衣呢?啊不,不穿大衣了,不是馬上就回來嗎,只要戴上花就行了……不行,這花是埃爾金斯送的……嗐,怕什麼,沒關係的,這花同這身衣服正好配上……為小心起見,恐怕還是順便先到姨媽門口看看,看她睡了沒有……荒唐,何必這樣……我又不是小學生……老是這讓人笑掉牙的害怕!跑下樓幾分鐘難道還要什麼許可證不成!好了,走吧! 想到這裡,她就提心吊膽、慌慌張張地猛跑下樓,似乎想衝垮自己身上猶豫不決這道防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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