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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霍帕。

  霍帕是黑海最東端的城市,再走三十公里就是蘇聯邊境。前面已沒有賓館,這裡有五六家,都大同小異半斤八兩。較之賓館,說是簡易旅店更為接近。我們住的我想算是比較好的,一個人也才三百日元。單人房,毯子倒是有的,只是磨得沒了毛,又硬如木板。三張榻榻米大小,天花板上吊一個電燈泡。躺在床上看電燈泡,不由覺得人之弱小人生之有限。霍帕便是這麼一個令人心裡難過的城市。

  從窗口可以看見建在海濱的粗糙的遊樂園。以晚空為背景的摩天輪簡直像罰沒物品一樣直挺挺淒冷冷立在那裡。也有類似滴溜溜旋轉的火箭那樣的勞什子。模擬射擊場、攤床……廉價遊樂園必須具備的東西大體齊全,全都塗著誇張的顏色。對面是灰濛濛空茫茫的黑海。大概夏日黃昏時分那裡也曾多少有過熱鬧場景,響過歡快的音樂吧,可現在是黑海早秋的傍晚,看上去只像是專門以讓人黯然神傷為目的的龐然大物。

  角落裡有一座大約住著看管遊樂園的一家人的帳篷,裡邊一閃一閃晃動著仿佛開電視機的藍光。一股做飯味兒飄來。雞在帳篷周圍漫無目標地神經質地轉來轉去。我驀然心想,不巧生在這等地方的雞們到底會是怎樣一種心情呢?儘管想這個也解決不了什麼。

  賓館服務台裡是神色悽惶的年輕男子。大廳在二樓(一樓是茶哈內),兩個中年男子坐在塑料革沙發上看漢城奧運會電視轉播。拳擊。日暮時分正坐在這大廳陽臺上往外打量,服務台青年送上茶來。大廳一角有個煤氣爐,我們用來再次做了個冷面。見青年人很稀罕地看著,松村君便給了他點嘗嘗,他吃後做出甚是複雜的表情。也是理所當然,即使日本人不蘸調味料吃起來也不可能好吃。

  賓館似乎沒有員工用房,到了夜間,青年人就回自己家住,早晨又返回。這倒無所謂,問題是他回家時從外面給門上了鎖。門結實,鎖也結實。因此,我們住宿客人從晚間十點到第二天早上八點一步也出不得賓館。我原想早上六點起來散散步,卻未能如願,只好躺在床上看弗拉納裡·奧康納(注:FlanneryO『Connor,1925-1964,美國女作家。)的短篇消磨時間。發生火災可如何是好呢?

  早上在房間裡煮咖啡吃麵包。往下既沒有特別值得一看的東西又無事可做,於是拿起釣魚竿走去突堤前端。一個風平浪靜的星期日早晨,當地人也都坐在突堤上悠然垂鉤。看釣線,知道儘管沒浪但潮流意外強勁。一開始誇下海口,宣稱若釣上大傢伙就裹上面油炸來吃,不料一無所獲。我們用的是從日本帶來的有轉輪的釣竿,而用這東西的只我們兩個。別人都不用竿,直接拋線,但都釣上不少。釣上來的全是頂多夠炸著吃的小魚,偶爾也有針魚那樣的傢伙上來。水很清,可以看見魚群在腳下遊動,針魚的肚皮不時一閃反射出太陽光。

  由於什麼也釣不上來,周圍一位老伯看得不忍,走來我身旁教我正確釣法。見我們把麵包和奶酪擺在一起做魚餌,老伯說那不行,把自己的魚餌分給我們(說了好幾次了,人們實在親切)。他是用魚肉作餌,把魚肉連皮用小刀切成小塊紮在鉤上。魚皮極硬,很難咬動。另外還把魚尾切得細細的作散餌。我謝過老伯又釣了一個小時。結果我的餌光是被魚們巧妙地吃來咬去,而魚一條也沒釣上來。大家都很同情,但不上鉤也是奈何不得的。

  與此相比,觀看在突堤釣魚的一夥老伯和在附近游泳的一夥少年吵架更有意思。孩子們一靠近,老伯就大吼不許影響釣魚,孩子們根本不理睬,只管繼續游泳。這地方除了釣魚和游泳沒有其他活計,想必年輕人都想去外地當麵包商和不動產商。

  結果我們花了兩個小時也沒釣上來一條魚。不過星期日早上望著黑海懶洋洋地曬太陽的確心情不壞。過了霍帕,往下一段時間就看不成海了。要過幾個星期不清楚,反正下次看海就是看地中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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