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尋羊冒險記 | 上頁 下頁 |
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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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鼠說,「即便以我一個人的力量沒辦法使它完,反正也是完了。我的人生毫無意義可言。借用你無疑十分喜歡的泛論來說,就是任何人的人生都毫無意義可言,是吧?」 「是的。」我說,「最後問兩點。」 「一是關於羊男。」 「羊男那傢伙不錯。」 「我來這裡時的羊男是你吧?」 鼠咯吱咯吱轉動脖頸:「不錯。借了他的身體。你還真看出來了?」 「中途看出來的。」我說,「一開始不行。」 「老實說,你摔吉他時我嚇了一跳。頭一回看你發那麼大火,再說那是我最先買的吉他,倒是便宜貨。」 「對不起。」我道歉說,「只是想嚇唬你把你引出來。」 「也罷。反正到明天什麼都消失了。」鼠倒也乾脆,「那麼,另一點要問的是關於你女朋友的吧?」 「是的。」 鼠沉默良久,雙手對搓,隨後聽得一聲歎息,「可能的話,我本不想談她,因為她是計算外的因素。」 「計算外的?」 「嗯。作為我原本打算開一個內部晚會,結果那孩子鑽了進來。我們是不該把她裹進來的。你也知道,那孩子具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可以把很多很多東西引誘出來。可是她不該來這裡,這裡遠遠超出她力所能及的範圍。」 「她怎麼樣了?」 「她不要緊的,精神著呢。」鼠說,「只是她恐怕再也不能吸引你了,我也覺得不忍。」 「為什麼?」 「消失了,她身上的什麼完全消失了。」 我沉默下來。 「你的心情我理解,」鼠繼續道,「但那早早晚晚都是要消失的,就如某種東西已經從你我以及好些女孩身上消失掉一樣。」 我點頭。 「差不多我該走了。」鼠說,「不能呆得太久。肯定還會在哪裡相見的。」 「是啊。」我說。 「可能的話,最好在明亮些的地方見,季節但願是夏天。」鼠說,「最後一件事:明早9點把掛鐘對好,把鐘後面的軟線接上,綠線接綠線,紅線接紅線。9點半希望你離開這裡下山。12點我們同一夥人在這裡有個茶話會。好麼?」 「就那樣做。」 「能見到你真高興。」 沉默一瞬間包裹了我們兩人。 「再見!」鼠說。 「再見吧。」我說。 我照樣裹著毛毯,閉目傾聽。鼠帶著單調的腳步聲緩緩穿過房間,打開門,直要把人凍僵的冷氣擠進房間。無風,水一般沉沉浸入的冷氣。 鼠開門在門口佇立一會。他似乎靜靜看著什麼,不是看外面景致,不是看房間內部,也不是看我,而是看完全另外的什麼。感覺上就像在看球形門拉手或自己的鞋尖。之後「嚓」一聲低音把門關上,一如關上時間之門。 剩下來唯有沉默。除了沉默什麼也沒剩下。 13.綠線和紅線,凍僵的海鷗 在鼠消失後不久,我渾身一陣難以忍受地發冷,在洗臉間吐了幾次,但除了遊絲般的氣息什麼也沒吐出。 我爬上二樓,脫毛衣鑽進被窩。發冷與高燒交替襲來,房間也隨之一脹一縮。毛毯和內衣給汗水浸得一塌糊塗。而一冷,又冷得叫人縮成一團。 「9點給鐘上發條,」有誰在我耳畔低語,「綠線接綠線……紅線接紅線……9點半離開這裡……」 「不要緊,」羊男說,「會順利的。」 「細胞更新的嘛。」妻說。她右手攥著帶花邊的長裙襯。 我下意識地把脖子左右搖了十多釐米。 紅線接紅線……綠線接綠線…… 「你簡直什麼都不明白。」女友說。是的,我是什麼都沒鬧明白。 濤聲傳來。冬天滯重的波濤。鉛色的大海和女人後頸般瑩白的海波。凍僵的海鷗。 我置身於門窗緊閉的水族館展廳。廳裡陳列好幾根鯨魚陰莖。熱得令人窒息。該有人開窗才是。 「不成,」司機說,「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果真那樣,我們都要一命嗚呼。」 有人開窗。冷不可耐。海鷗聲傳來,它們尖銳的叫聲撕裂我的皮膚。 「你記得貓的名字嗎?」 「沙丁魚。」我回答。 「不,不是沙丁魚。」司機說,「名字早已換了。名字說換就換。你不也是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曉得的麼?」 冷得出奇。且海鷗數量過多。 「平庸使人走漫長的路。」那個黑西服小子說,「綠線就是紅線,紅線就是綠線。」 「關於戰爭聽到什麼沒有?」羊男問。 貝尼·哥德曼開始演奏《特別航空信》。查理在獨唱。他頭戴奶油色呢帽。那是我所記得他的最後形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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