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尋羊冒險記 | 上頁 下頁 |
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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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男又點頭。 「這方面你什麼也不知道?」 羊男神情淒寂地左右搖頭,仿造的耳朵飄飄然晃動不已。但這次的否定比剛才弱了許多。 「這裡是個好地方。」羊男轉換話題,「風景漂亮,空氣清新。我想你也一定中意。」 「好地方!」我也贊同。 「到冬天更好。四下裡除了雪還是雪,凍得硬邦邦的。動物都睡著,人也不來。」 「一直在這裡?」 「嗯。」 我決定再不多問。羊男跟動物一個樣,我進他退,我退他進。既然一直在這裡,也就不必著急,慢慢花時間探聽不遲。 羊男用左手把右手戴的手套從拇指開始逐個拔出。拔了幾次,手套整個掉下,現出粗糙的淺黑色的手。手不大,但肉厚,從拇指尖到手背中間有燒傷痕跡。 羊男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背,又翻過來看手心。這跟鼠的習慣性動作一模一樣。但鼠不可能是羊男,身高相差不止20釐米。 「一直在這裡?」 「不,找到朋友或找到羊就離開。為這個來的。」 「這兒的冬天不錯,」羊男重複道,「白花花亮晶晶的,無論什麼全都凍僵。」羊男獨自噎嗤地笑,碩大的鼻腔鼓脹起來。張嘴時有髒兮兮的牙露出,門牙掉了兩顆。羊男的思維頻率總好像不大均衡,弄得房間的空氣一伸一縮。 「該回去了,」羊男突然說,「謝謝你送我煙。」 我默然點頭。 「你的朋友和那只羊要是能快些找到就好了。」 「是啊,」我說,「你要是知道什麼,告訴我可以麼?」 羊男渾身不自在似的扭動一會,「呃,可以,會告訴的。」 我覺得有點滑稽,勉強忍住沒笑。看來羊男真的不善於說謊。 羊男戴完手套,站起身來,「還來的。幾天後說不準,反正還來。」隨即眼神變暗,「不打擾嗎?」 「何至於。」我慌忙搖頭,「非常願意見到你。」 我從百葉窗空隙往外看,羊男同來時一樣,站在信箱跟前一動不動地盯視漆已剝落的白箱。爾後窸窸窣窣扭動著讓羊皮衣裳貼住的身體,朝東邊的森林快步穿過草場。水平支出的耳朵如游泳池跳臺一般搖搖顫顫。身影隨其遠離變為一個模糊的白點,最後被同樣顏色的白樺吸進樹幹之間。 羊男消失後我也一直定定看著草場和白樺林,越看越覺得對羊男剛才還在房間這點難以置信。 但茶几上剩有威士忌酒瓶和「七星」煙頭,對面沙發上沾著幾根羊毛。我把它同在車後座發現的LAND CRUISER加以比較:一樣的。 羊男回去後,我清理一下思緒,進廚房做漢堡牛肉餅。把元蔥切得碎碎的用平底鍋炒,同時從電冰箱拿出牛肉解凍,用中孔絞肉機絞碎。 總的說來,廚房夠空的,但一應烹調用具和調味料還很齊全。只要好好鋪條路,足可以直接在此開一家山鄉風格的小餐館。窗戶全部打開,邊吃邊看羊群和藍天應該相當不壞。一家老小可以在草場上同羊嬉戲,戀人們不妨進白樺林散步。肯定生意興隆。 鼠搞管理,我來做萊。羊男也有事可做。既是山鄉餐館,他那怪裡怪氣的衣裳也會自然而然地為人接受。再把那個很現實的綿羊管理員作為羊倌算進來也可以。現實性人物有一個未嘗不可。狗也有用。羊博士想必也會來散心。 我一邊用木鏟攪拌元蔥,一邊如此呆想。 想著想著,可能永遠失去那個耳朵極妙的女友的擔憂重重壓上心頭。或許如羊男所說,我該一個人來這裡才是。我應該……我搖下頭,讓自己繼續想餐館。 傑!若是傑在這裡,各種事情肯定一帆風順。一切都應以他為核心運轉,以寬容、憐愛、接納為中心。 在等元蔥變涼的時間裡,我坐在窗邊,再次眼望草場。 8.風的特殊通道 此後3天無所事事過去了。什麼也沒發生。羊男也沒出現。我做飯,吃飯,看書,傍晚喝威士忌後睡覺。早上6點起床,繞草場跑個半月形,之後淋浴刮須。 草場清晨的空氣驟然增加了冷意。白樺燦爛的紅葉一點點稀疏起來。冬天第一陣冷風鑽過凋零的樹枝掠過臺地向東南方向吹去。跑步途中我在草場中間一站,可以真切聽到那樣的風聲,似乎在宣告秋天的一去不復返。短暫的秋光已然逝去。 由於運動不足和戒煙,最初3天胖了兩公斤,跑步掉了1公斤。不能吸煙誠然不大好受,但方圓30公里沒有煙鋪,除了忍耐別無他法。每當要吸煙時我就想她的耳朵。我覺得較之此前我所失去的,失去煙簡直不值一提。實際上也是如此。 閑著無事,我做了很多菜。還用烘箱做了烤牛排,把冷凍的大馬哈魚弄軟切開,做了腑魚。由於新鮮蔬菜不足,便從草場找來大約可以食用的野菜,削鰹魚幹做了燉菜,用甘藍簡單醃了鹹菜。還制了幾種下酒於菜以便羊男來時之需。然而羊男沒來。 下午大部分時間用來看草場。草場看得久了,竟產生一種錯覺,恍惚覺得那白樺林之間有人飄然而至,直接穿過草場朝這邊走來。一般情況下是羊男,也有可能是鼠或女友,或是背部帶星紋的羊。 但終歸誰也沒有出現。唯有風吹過草場,就好像草場成了風的特殊通道。風跑得很快,頭也不回,仿佛在說因負有重要使命而須日夜兼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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