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尋羊冒險記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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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有多少呢?」 「大致7000。實際7000也沒有,也就是5000左右吧。」年輕人回答。 「就說這條鐵路線吧,跟你說,都不曉得什麼時候廢掉。全國第三位赤字線!」年長者說。 往下竟有兩條線危在旦夕,很是令人吃驚。我道謝離開車站。 旅館位於河邊,走下商業街前頭的緩坡,往右拐300米就是。是一座看上去滿舒服的老旅館,仍保存有鎮子充滿活力時期的面影。面對河面,很大的庭園修剪得整整齊齊,角落裡一條小牧羊狗正一頭紮在食盆裡提前吃早食。 「登山?」帶我們去房間的女傭問。 「登山。」我簡單回答。 3樓只兩個房間。房間寬敞。出到走廊,可以俯視和從火車窗口看到的同樣的牛奶咖啡色河流。 女友說想洗澡,那時間裡我決定一個人去鎮公所看看。鎮公所在商業街往後拐過兩條路的街上,比想像的新得多規整得多。 在鎮公所畜產科窗口,我遞上約兩年前學當自由記者時用的帶有雜誌名稱的名片,提出想瞭解一下綿羊飼養情況。婦女週刊採訪綿羊情況未免奇妙,但對方滿口答應,把我讓進裡邊。 「鎮上現有二百餘隻綿羊,全是薩沃庫羊,也就是肉用羊。肉推銷給附近的旅館和飲食店,非常受歡迎。」 我掏出手冊,適當做做記錄。想必往下幾周時間裡他將一本接一本買這婦女週刊。想到這裡,不由心情黯然。 「是為羊肉菜什麼的?」介紹了一陣子綿羊飼養情況之後,對方問道。 「那也是有的。」我說,「不過總的說來,我們主要想把握羊的全貌。」 「全貌?」 「就是性格,生態等等。」 「噢。」 我合上手冊,喝一口端上來的茶:「聽說山上有過去的牧場?」 「嗯,有的。戰前是很正規的牧場。戰後給美軍接收過去,現在沒有使用。還回10多年了,由那兒一個有錢人當別墅使用來著。但由於交通不便,不久誰也不再來了,等於空在那裡。所以租借給了鎮子。本該買下來做觀光牧場,但鎮子窮,想不出辦法。況且首先需要修橋築路。」 「租借?」 「夏天鎮上綿羊牧場的人帶50只左右的羊上山。一來那裡作為牧場實在難得可貴,二來隻靠鎮營牧草地不夠用。9月中下旬氣候開始變糟的時候,又把羊領回來。」 「那裡有羊的時間您知道嗎?」 「每年多少有所不同,一般是從5月到9月中旬。」 「帶羊上山的人有幾個呢?」 「一個。10年來一直是同一個人。」 「想見一見那個人。」 這位職員給鎮營綿羊飼養場打電話。 「現在去可以見到。」他說,「用車送去好了。」 起始我謝絕了。但仔細聽來,原來去飼養場除用車送別無辦法。鎮子既無出租車又無車可惜,走路需一個半小時。 職員駕起輕型汽車,從旅館門前向西開去。通過長長的混凝土橋,穿過陰冷冷的沼澤地,爬上徐緩的進山坡路。輪胎卷起的沙上發出嘛裡啪啦的響聲。 「從東京來,不覺得這地方像死了似的?」他問。 我沒有正面回答。 「實際也快死了。鐵路通的時候還算好,一旦不通,就真的鳴呼哀哉了。鎮子嗚呼哀哉,實在有些奇妙。人嗚呼哀哉不難明白,鎮子卻也來個嗚呼哀哉……」 「鎮子嗚呼哀哉怎麼辦呃?」 「怎麼辦?天曉得!不等曉得人們就全跑光了。如果全鎮人口低於1000——這也大有可能的——我們的工作幾乎也就沒了,說不定我們也該逃走才是。」 我遞給他一支煙,用帶羊徽的法國制銀打火機點燃。 「去劄幌能有好工作。我叔父開一家印刷公司,人手不夠。印學校用的東西,經營上也穩定。實際上這是最好不過的,強於在這地方調查什麼羊呀牛啦的出欄頭數。」 「是啊。」我說。 「只是,真要離開鎮子,卻又猶豫不決了。明白嗎?就是說鎮子這東西如果真的嗚呼哀哉,心情上我還是想親眼看到它咽最後一口氣才行。」 「你是這鎮上出生的?」我問。 「是的。」接下去他再沒說什麼。臉色陰沉的太陽已有三分之一落下山去。 綿羊飼養場入口處立著兩根柱子,柱於之間橫著一塊招牌,「十二瀑鎮綿羊飼養場」。過了招牌,有一條坡路漸漸隱沒在五顏六色的雜木林中。 「穿過樹林就是牧場,管理人住處在後頭。回去怎麼辦?」 「下坡路,可以走回去。實在謝謝!」 車完全看不見以後,我從兩根立柱中間穿過,爬上坡路。被太陽最後的余暉染黃的楓樹葉漸次著了橙色上去。材很高,斑駁的夕暉在林間沙路上一閃一閃地搖曳。 走過樹林,細細長長的牧舍出現在山坡上,有一股家畜味兒。牧舍屋頂為複折式,貼著白鐵皮,突起3個通風煙囪。 牧舍入口有個狗窩,一只用鐵鍊拴著的波達·克力狗看見我汪汪了兩三聲。狗很老了,睡眼惺訟,叫聲裡沒有敵意。一摸它脖子,馬上老實下來。狗窩前面放一個裝著食物和水的黃塑料盆。我拿開手後,狗很滿足地直接鑽回狗窩,齊齊地並好前肢趴在地上。 牧舍中一片幽暗,不見人影。中間有一條頗寬的水泥通道,兩側是關羊的柵欄。緊挨通道,一邊有一條U形溝用來放水沖洗羊尿和髒物。木板牆壁隨處開有玻璃窗,從中可以望見山的曲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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